寒月刚从宫闱局的茶阁取完六安瓜片出来,才一会儿的功夫,这天上就又飘起了细雨来。寒月因见着方才雨停了,又因去茶阁的路途并不算很远,她便没有带上伞。谁知这老天就是这般喜欢与人开玩笑,如此不遂人意。

雨天的宫道上分外的冷清,难得见着几个宫女内侍,但也都是行色匆匆地路过。眼见着雨滴好似大了起来,寒月赶紧将手中的一罐六安瓜片护在怀中用衣袖遮着,她自己则是冒着雨急匆匆地往临华殿赶去。

雨丝纷纷,氤氲朦胧。寒月走得有些急了,这一不注意的,差点就一头撞上了来人。幸亏她及时收住了脚步,稳住了身子。

寒月抬眸看去,眼前之人恰是刚从昭阳宫出来的南宫珩。“奴婢见过成王。”即使是在雨中有些狼狈,寒月依旧端正地行了礼。

南宫珩望着寒月,只见她发髻上湿漉漉的,衣衫上亦是湿漉漉的,晶莹的雨丝在她纤长的睫毛上凝结成了水珠,随着她眨眼而微微颤动。除却了往日的华服,这豆绿色的宫女服,却衬得她更加清新纯净,就如同一株濯清涟而不妖的青莲,深藏在他心里,小荷露了尖尖角。

南宫珩微微皱了皱眉,朝寒月走近了一步,手中握着的伞不动声色地往寒月这边移了移,刚好遮住她的身子。

“下着雨,怎么都不带把伞出来?”南宫珩开口问道。他的声音有些清冷,却干净透彻得好听,宛如夹着细雪的微风拂过耳畔。他的语气略带责备,甚至还夹杂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发觉的关怀。

寒月闻言,她看着离她只有几尺距离的南宫珩有些愣神,过了一会儿她才回答道,“先前急着出来,便忘了。”

南宫珩抿了抿唇,继续问道,“进了宫可还习惯?”

“多谢王爷关心,还算习惯。”寒月回答道。

寒月简言说完,南宫珩便没有再开口问话,只是这样静静地站在寒月的面前。一时之间,气氛变得有些暧昧又有些尴尬。寒月也不知究竟是为何,只觉得此时此刻这样与南宫珩面对面站着,心底有一丝没来由的慌乱。她不免下意识地稍稍往后退了一小步,空中飘着的雨丝便又打在了她的肩上。

南宫珩见状,眼底有一缕不悦悄然划过。他将手中的纸伞递至寒月面前,说道,“拿着。”他见寒月久久没有动静,便又说了一遍,“拿着。”

“王爷,这不合规矩。”寒月垂眸说道。

“本王叫你拿着便拿着。”南宫珩说道。

寒月依言,只能伸手接过南宫珩手中的伞柄。

“以后别再忘了。”南宫珩说完这一句,便转身走入了漫天的雨丝之中。

回到了临华殿,柳沅芷急忙迎了上去,“说了让你别去,你就是不听,现在可好,看看,都淋湿了吧?紫陌,快拿块布来给月儿擦擦。”

“哎!”紫陌应声。

“咦?怎么会有把伞?我记得你走的时候可没带伞呐?”柳沅芷看着寒月手中的那把颇为精致的油纸伞疑惑地问道。

“方才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了成王。”寒月解释道。

“哦,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了成王。”柳沅芷一字一句慢慢地重复了一遍寒月说的话,她边说着边盯着寒月看。却见寒月神色如常,波澜不惊。柳沅芷不禁摇了摇头。其实在很久之前她就觉察到了,南宫珩总是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对寒月的关怀与不一般,这点或许连他自己都浑然未觉。还有那个叶子陵也是一样。而寒月这个傻丫头却是后知后觉,或者说可能是她故意装作不知,还总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只可惜,就算她这个旁观者看得再清楚又如何?当局者仍迷呐!柳沅芷想着,轻叹了一口气。

柳沅芷初入宫廷,眼前最重要的事便是赢得皇帝的宠爱,尽快于后宫站稳脚跟。若是失了皇帝的爱怜与保护,她怕是连在后宫的立足之地都会没有,更遑论去扳倒皇后、扶摇直上?

所以这些日子闲来无事时,寒月便在钩弋宫的小厨房内教柳沅芷学做了不少点心羹汤。记得她的母亲曾说过,若是想抓住一个男人的心,便要先抓住他的胃。虽然皇帝山珍海味皆尝遍,可是嫔妃亲手做的东西吃着还是别有一番风味的。

柳沅芷倒也乐意去学,况且寒月的心思甚巧,手艺也很是不错,做出的尽是色香味俱全的吃食,令她赞叹不已。

柳沅芷今日照常做了碗甜羹之后便带着寒月和紫陌去了承明殿。方才天边还有点亮堂堂的天光从厚重的云层中透出来,似有点要放晴的意思,可这一会儿竟又下起了雨来,亏得从钩弋宫到承明殿的路上大多都有回廊遮着,才不至于淋湿太多。

“哟,柳才人来了,奴才见过柳才人。”守在门口的小连子脸带笑意,十分殷勤。柳沅芷身为皇帝的宠妃却为人十分和善,又不像那些个妃子一般喜欢在奴才面前摆娘娘的架子,所以奴才们这位柳才人都颇有好感。

柳沅芷和煦一笑,伸手虚扶道,“连公公快快请起,不必多礼。”

“连公公。”寒月和紫陌也行礼道。

“月儿姑娘,紫陌姑娘。”小连子回道。

“柳才人您呐,可真有心,日日不忘来给皇上送点心。这不,皇上刚刚还在念叨您呢,您快进去吧。”说着,便推开殿门迎着柳沅芷进去。柳沅芷刚抬脚跨过了门槛,正巧碰见了从里面出来的南宫璟。

“柳才人。”南宫璟见礼。

“景王。”柳沅芷回礼。

南宫璟行完礼便从柳沅芷身旁走了过去,擦肩而过时,他不经意间瞥了一眼跟在柳沅芷身后的寒月,不知为何,他忽然觉得这身影竟有些熟悉。他不禁愣了一愣,待他想再看一眼时,寒月早已随着柳沅芷进去了。南宫璟笑着摇了摇头,他不免觉得自己的心思有些莫名其妙。他收回眼神,抬手拂了拂衣袖,便离开了承明殿。

承明殿内,青玉镂雕鹿衔芝香炉内依然焚着略带苦涩的龙涎香,紫檀木桌案上堆着两叠刚批阅完的奏折,此刻,皇帝正坐着书桌前,低着头轻按着太阳穴,瞧着有些疲惫。

见是柳沅芷来了,皇帝身旁的王公公展颜道,“奴才见过柳才人。”柳沅芷微笑示意王公公起身。寒月和紫陌也随即向王公公福了福身。

“臣妾参见皇上。”柳沅芷跪下行礼,寒月和紫陌随着柳沅芷跪下。

“芷儿来了,快到朕身边来。”皇帝看到柳沅芷来了,心情顿时好了不少。

柳沅芷行至皇帝身旁,她伸出纤纤玉手为皇帝轻按着头上的穴位。

“嗯,果然还是芷儿的手法好,朕现在整个人感觉舒服了不少。”皇帝闭着眼,十分享受地说道。

“臣妾未出阁时,常在家中替父亲母亲按摩,时日久了自然找到了些门道。女儿家的,就是尽些孝道罢了。”柳沅芷说着,便想起了自己的父母,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伤感。

“芷儿可是想家了?”皇帝听出了柳沅芷言语中的波动,他睁开眼,伸手握住了她的玉手道。

“臣妾失仪,请皇上恕罪。”柳沅芷急忙说道。

“无妨,此乃人之常情,朕不会怪罪的。以后若是你实在思念双亲,朕准许他们进宫来看你可好?”皇帝看着柳沅芷,眼神中充满了怜爱。

“臣妾谢皇上隆恩。”柳沅芷十分感激,谢恩说道。

寒月在一旁听着皇帝对柳沅芷说的话,心中欣慰,看来皇帝真的是很喜欢柳沅芷,竟能破例准许她的爹娘进宫来看她。想到这里,她的心中不免有些黯然,柳沅芷纵然进了宫,也还有与爹娘见面的机会,可是自己与爹娘却永远无法再相见了。寒月原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坚强,却不料父母双亲仍是她内心最深的伤痛,一触即溃不成堤。不知不觉就红了眼眶,她忙低下头去,以免被人发现异样。紫陌在一旁却是瞧见了,她见状,心中也不是滋味。

柳沅芷继而展颜道,“皇上,今天臣妾做了杏花羹给您,您尝尝看合不合口味。”说着招了招手,寒月会意,端上了杏花羹来。

杏花羹盛在冰裂透明的琉璃碗内,羹汤呈现着淡淡的粉色,底下沉的是浑圆白皙的木薯小圆子和橙红的柚子丝,羹上坠着的是几片娇艳欲滴的杏花瓣,瞧着就十分喜人。皇帝端起碗尝了一口,连连点头,“清新怡人,甜而不腻。点心羹汤日日不同,可见你是为朕花了心思的。”

柳沅芷嫣然一笑,说道,“皇上谬赞了,皇上您为天下万民之主,日日为国事操劳,臣妾身为后妃,只能尽些绵薄之力罢了,伺候好您是臣妾的本分。”这一番话说得皇帝龙心大悦,一碗杏花羹竟是都用下了。

“芷儿,今晚朕还是去你的临华殿。”皇帝将柳沅芷搂在怀中,凑在她的耳边亲昵道。皇帝喜欢柳沅芷,不单单是因为她的美丽,她的温柔,她的善解人意,也是因为她的多才多艺。皇帝本是风雅之人,闲来喜欢弹奏乐器,谱谱曲子。他奏琴,她作舞,缓歌慢舞凝丝竹,尽日君王看不足。

柳沅芷闻言,脸庞倏地一红,可是皇帝的柔情蜜语并未冲昏她的头脑,她犹记得寒月跟她说过的话,她正色道,“臣妾斗胆,恳请皇上雨露均沾。”

“哦?芷儿这可是在拒绝朕?”皇帝发问道,言语之间听不出喜怒。

柳沅芷忙跪下郑重道,“臣妾爱慕皇上,自是希望皇上日日来看臣妾,只不过……”,她说着,脸上表现出浓浓的伤感、为难与不舍,“只不过,皇上是六宫的皇上,不是臣妾一个人的皇上,臣妾怎可独占隆恩。所以为了后宫和睦,臣妾斗胆。”说完,磕头不起。

静默片刻,皇帝轻叹,亲自将柳沅芷扶起。他看着她的眼神之中多了一分怜惜与赞赏,“朕的芷儿如此贤良大度,唯汉成帝之班婕妤、楚庄王之樊姬可媲美,实乃朕之幸也。”

出了承明殿已近傍晚时分,雨水停息,天边出现了一抹淡淡的晚霞,像是爱哭闹的小孩终于露出了一丝可人的微笑。凉风习习,鸟雀呼晴。

“小姐,奴婢不明白小主方才为何要说那番话?小主越是得宠就越是能获得皇上的青睐与庇护,离咋们的目的不是更进一步吗?”紫陌和寒月在柳沅芷身后并肩走着,紫陌最终还是开口问出了心中的疑问。紫陌经历了这一切之后,性子虽然是沉稳了不少,可是对于世事洞明、人情练达还是欠缺了些。

寒月闻言沉声问道,“紫陌,你可知树大招风的道理?”她抬眼望着层层穹顶接言道,“水满则溢,月盈则亏,树欲静而风不止。皇上的宠幸已将小主推至风口浪尖,现在这宫里不知有多少双眼睛正盯着小主呢,太过招摇定会招来更多的嫉恨。若是行差踏错一步,小主便是众矢之的。急于冒进有失妥当,以退为进方是上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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