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死犹闻傲骨香(一)

大理寺。

那位外出公干多日消失不见的大理寺卿罗绍华也突然回来了。

看着一脸微笑的罗绍华,薛正武也只能回以微笑。

罗绍华看到薛正武手里的拿着盖有三省长官大印和圣皇玉玺的交接令,心里乐开了花。

这柴薪桐在大理寺,他们好吃好喝的款待着,不敢为难半分,上头没有命令下来,他们也不敢审问,如同一把利刃一般,稍微处理不好便会引发一场大的血案。

圣皇的一道谕令下来,他们只能拦住了所有人,即便是贵如晋王和大皇子,也只能把他们拒之门外。

罗绍华倒是滑头,接到命令便直接消失不见,成天躲着,闭门不出。这可哭了他手下的人,还好他手下的人算得上硬骨头,任凭大皇子如何侮辱,都不开门。大皇子想硬闯,却看到羽林卫早就把大理寺围得水泄不通。

这种情况下,柴薪桐也过了几天安生的日子。

每日都好酒好肉的款待着,甚至大理寺的几个狱卒都认真的坐下来和柴薪桐聊天。

他们越聊,越发现这个小先生腹中的诗书怎么都掏不完,越发的对这小先生敬佩,甚至每日都等着柴薪桐吃好饭之后,还席地而坐,坐在了外面,听着柴薪桐讲各种史籍。

狱卒们开始以“先生”称呼柴薪桐,柴薪桐虽为罪犯,可看得这么多的人愿意听他说一说那些史籍中蕴含的教训,也乐见其成,大大方方的在大理寺中教起课来。

当然,这样一来,他的待遇也好了很多,手铐和脚链都是打开的,在牢狱中也可以自由行动。

许多关在大理寺待审的囚犯也成了他的“学生”,除了“柴薪桐刺杀圣皇案”这二十多天里,其它案件的进展倒是不小。

这日巳时刚到,柴薪桐看着窗口射进来的阳光,算了算时辰,喃喃自语道:“再过一个时辰,仙儿就要嫁人了。”

他坐在了地上,看着照映在墙上的阳光发呆。

今日的饭食比往日来得早很多,小狱卒轻轻的把装有饭食的锦盒放在了地上,不敢惊扰了柴薪桐。

柴薪桐的事如今这几天也传到了百姓的耳中,当然不会说什么柴薪桐的匕首掉落,传得都是大皇子横刀夺爱,设计柴薪桐。

这件事越传越烈,到最后大皇子出来辟谣也被百姓的口水给淹没了。

毕竟人性便是如此,人们更愿意相信这个世界上黑暗的一面,更愿意相信有权的人会欺压普通人。

因为大多都是处于社会底层的普通人,所以才会对被欺压的人深感同情。

这些自然是徐长安的手笔。

小狱卒听说了这些事,也从一些渠道知道了柴先生“刺杀”圣皇被逮了个正着,证据确凿,可他还是愿意相信柴先生是被人陷害的。

毕竟那么温和博学的柴先生,怎么都不会做这事的吧?

远远的,传来了骚乱声和脚步声,他知道是有人来提柴先生了。他们都听说了,柴先生今日要被处斩。

午时,恰好也是大皇子接亲游城的时候。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他看着那道挺直的背影坐在了草席之上,旁边放着一个笔架,还有几本书,这个时刻安静而美好,小狱卒有些不忍

心打扰。

脚步声越来越急促,小狱卒想提醒已经来不及了,只能咬咬牙,低着头。

穿着朝服的刑部尚书薛正武走了过来,小狱卒吓得低着头,不敢出声,他心里打定了主意,自己怎么都不会打扰柴先生。

没想到,这位刑部尚书大人走了进来也一言不发,看着那道背影。

良久,柴薪桐终于长叹一声。

“是该上路了么?”

薛正武看着不紧不慢转过头来的柴薪桐,心中也有几分敬佩。

一般人得知自己死讯的时候,都会缩在墙角瑟瑟发抖,或者口中大呼冤枉,更有甚者,破罐子破摔,大口的吞咽着最后的午餐,毕竟吃了便是吃了,能不亏一点儿算一点儿。

偏偏这位小先生,对着自己淡淡一笑了,捋一捋散落在两边的长发,仿佛是寻常早起要去念书一般,根本感受不到对死亡的恐惧。

柴薪桐转过身来,他看着薛正武,微微向着薛正武鞠了一躬。

“薛大人是来带我的吧?”

薛正武点了点头。

“应当是去独柳树吧,那里能够远眺皇城。”

薛正武叹了一口气,亲自打开了狱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柴小先生,请吧。”

柴薪桐没有出门,看着低着头的小狱卒淡淡说道:“记得我说过的道理么?”

小狱卒双眼有些通红,抬起头来迷茫的看着柴薪桐。

“别难过,人嘛,总有一死,虽然不能重于泰山,可在这二十多天中认识诸位也算一大幸事,在下讲的那些道理,只要诸位能够传下去百分之一,按照佛家的说法,也算大功德一件了。”

“人这一生啊,走的时候,只要坦坦荡荡的便好。”

他微微一笑,走到了门口,朝着薛正武伸出了双手。

薛正武身边的副官才想给柴薪桐带上镣铐,没想到这位刑部尚书突然怒喝道:“放肆!”

那副官只能悄悄的把镣铐给收了回去。

柴薪桐微微一笑,想了想说道:“带上吧,不过能否答应我一个要求。”

薛正武看着柴薪桐。

“但说无妨!”

“你说人这一生啊,你可以犯很多次错,摔倒很多次。可活,却只能活一次,其实只要不是木头,都会有些害怕的,我想走之前,喝一壶好酒。”

柴薪桐看了看地上的食盒,那旁边也放着一壶酒。

薛正武突然一脚踢向了那壶酒,顿时洒了一地。

众人皆惊,只有柴薪桐脸上仍然挂着淡淡的笑容,大理寺的狱卒和原有囚犯都怒目而视,双眼通红的看着这位突然变了脸的刑部尚书。

薛正武的脸上突然露出一丝笑容。

“小先生送行,岂能喝此劣酒。老夫,陪你喝上一口!”

说着,轻轻的挥了挥手,立马有人递上了两个坛子。

“这啊,我都忘记了,不知道是多少年前圣皇赐给我的酒,今日,咱尝尝!”

柴薪桐拿起了酒坛大灌一口,两人同时放下了坛子,柴薪桐用袖子抹了抹嘴,朗声道:“痛快!”说罢,伸出了双手。

他转

头对着牢狱之中的众人说道:“死也当问心无愧,我柴薪桐未曾对不起任何人!”

薛正武看着他,而那位那这镣铐的副官则看着薛正武,他此刻也不知道该不该给这位小先生带上镣铐了。

“既然问心无愧,那又何须带上这些东西!”

柴薪桐也不再坚持,甩了甩长袖,穿着印有“囚”的衣服大步踏出了监牢。

当他走到门口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恭送小先生!”那群狱卒和狱友都纷纷喊道。

柴薪桐顿了顿,眼睛有些微红,轻声呢喃道:“谢谢!”随后,大步走出了大理寺。

……

徐长安正躺着,一张花花绿绿,如同戏子一般的脸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他被吓了一跳,揉了揉眼睛。

薛潘扯开了面具,对着徐长安说道:“世子,我来了。”

徐长安有些吃惊,他不是和薛正武打过招呼了嘛,怎么这薛潘还冒了出来。

“我已经按照你的吩咐,弄了两匹好马来。到时候,咱一起把柴小先生抢出来!”

徐长安叹了一口气:“柴薪桐和你又没有什么关系,何必呢?”

薛潘仅剩的右眼斜着徐长安,突然问道:“咱两算不算兄弟?”

徐长安点了点头。

“那你的兄弟是不是我的兄弟?”

徐长安顿时说不出话来。

薛潘嘿嘿一笑:“小长安,别怕,刀山火海哥陪你闯一闯。”

徐长安眼神一变,盯着薛潘。

这家伙,话音倒是转得挺快,之前还是世子,现在一下变成了小长安。

薛潘立马拿着面具双手作揖道:“开玩笑的,开玩笑的。”

徐长安看着他这个面具,突然问道:“你多大了,还弄这些玩意儿?”

薛潘献宝似的把面具往徐长安的眼前一凑。

“你知不知道这是谁?”

“关爷。”徐长安淡淡的问道,他小的时候,也极其喜欢这个关爷。

“错!”薛潘掷地有声。

“这是义薄云天的关爷,我爹送我的。”

徐长安突然间懂了,深深的看了一眼薛潘,叹了一口气。

“薛前辈,既然你不愿意,那我徐长安岂能让你为难!”他在心里暗道,他看了一眼那匹自己牵来的马和薛潘牵来的两匹马,他只想一个人赴险,而薛潘却想和他一同上战场。

“那马怎么了?”徐长安突然指向了薛潘的身后。

薛潘转过身去,徐长安用尽力气,一记手刀朝着薛潘的脖颈砍了下去,薛潘双眼一黑,便混了过去。

徐长安看着掉落在草垛里的那个面具,弯下腰捡了起来。

“你和你爹都不负这个面具。”说着,轻轻的把面具戴在了薛潘的脸上,他往前走了两步,突然转过身来轻笑道:“臭小子,还挺适合的!”

“纵死犹闻傲骨香”改编自诗句“纵死犹闻侠骨香”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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