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长宜慢慢走了过去,待得近了,便清晰地看见秦桓那如花岗岩般雕琢而成的侧颜,和紧抿如线的薄唇。

“陛下,廷尉大人还跪在紫宸殿外。”

秦桓没有答话,暗黑色的天空下,似乎连空气都变得无比浓稠,赵长宜觉得一呼一吸都变得十分困难。她掐了掐自己的手,抬起头来,沉澈如清泉般的眼睛直视着秦桓,“陛下还打算在这里站多久?紫宸殿里还有许多奏折等着陛下批复,陛下曾说过,所奏不过夜。”

秦桓自嘲一笑,说道:“有上官丞相在,怕什么。你叫张固回去吧,这件案子不会再审了。”

“当初先帝也是这么放弃赵家的吗?”

秦桓猛然看向赵长宜。赵长宜亦迎上秦桓的目光,她那一把金玉之声,比刀剑更锋利,直插进秦桓的心。让那一颗本已痛苦不堪的心脏,鲜血淋淋,但同时也撕下了那一张萎靡消沉的面具。

秦桓怒道:“你以为朕想这样吗?”大袖一挥,带着劲风直指含元殿,“今日之朝会,朕竟不知这是秦家的天下,还是他上官家的天下!”

“这天下自然是陛下的天下!”

秦桓摇头未语,但那如星辰般闪耀的眼眸,如今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所有的光芒和锋锐,都被人狠狠地挫掉了。

“陛下不该忘记施行新政时的满怀壮志,不该忘记十里亭边的百姓笑颜,更不该忘记答应过我的事。”

秦桓看着赵长宜,有些茫然地说道:“朕答应过你的事……”他转目看着被大雨笼罩的朦胧宫阙,“这天下是朕的天下吗?”秦桓闭了闭眼睛,朝堂上那些险恶的嘴脸从眼前闪电般地划过。他也曾理所应当地以为这是他的天下,可是这世上绝没有理所应当的事!

就算当初没人设计陷害赵华,依照当时的情形,先帝也会舍弃赵华吧?

可笑自己曾以此为耻,要为赵家平反。而现在自己不也舍弃了陈国公吗?

不在其位,不知其中险恶。朕不知先帝,而眼前的赵长宜,也不知朕……

“改革……百姓……赵长宜,你不觉得朕是在以卵击石吗?”秦桓向前走了两步,他伸手承接雨水,然后就那样缓缓走入了雨中。他的手在雨中缓缓收紧,他仰头望着天空——朕是天子,老天爷也在为朕不平吗?

不,朕不需要!

朕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和安慰!你们以为朕会倒下吗?所以一个个露出那样悲戚和怜悯的神情。不,朕绝不会倒下,让你们看朕的笑话。

今日朕受到的羞辱,将来一定会让你们加倍奉还!

在秦桓幽深的眼眸中没有了锋芒,但在最深最黑处却徒然有了一抹如火焰般的光芒。

龙困于渊,非断其头,不可改其心!

“陛下确实是以卵击石。”赵长宜不知什么时候也走入了雨中。

秦桓转身看着她,明明雨下得这么大,可赵长宜的眼神不仅没有因雨水而变得温润迷蒙,反而越发透出一种睿智的锋芒。

“但是石头就是石头,也许会千百年的横在那里,挡住前进的路。但也只能挡在那里,根本不能动。可鸡蛋却可以孵出小鸡。小鸡可以越过石头。”

秦桓看着赵长宜明亮的眼睛和高昂的头颅,忽然觉得自己该修正一下当初对她所下的判断。

秦桓突然上前一步,不等赵长宜做出反应,他就用双手捧起她的脸,狠狠地吻了下去。

这是一个霸道蛮狠,甚至带着些许发泄的吻。

赵长宜本能地退却,可根本不能挣脱分毫,反而让秦桓趁机撬开了她的牙齿。一种战粟般的感觉从她的舌尖传到心尖,她原本推拒的手不知何时紧紧抓住了秦桓的衣襟,而那个霸道蛮狠的吻,也不知何时变得温柔缠绵起来。

秦桓放开赵长宜的时候,赵长宜觉得自己几乎快要窒息了。秦桓依旧捧着她的头,他将两人的头抵在一处,“赵长宜,朕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你这小脑袋里,究竟还装着哪些奇奇怪怪的想法。”

赵长宜一眼望进秦桓眼中,“陛下明白刚才我在说什么吗?”

秦桓笑了一下,说道:“朕明白,朕很高兴你不是一个愚蠢的女人。”

赵长宜闻言皱了皱眉。她本来就不是!

就在这时突然听见宋安的声音,“陛下,皇后娘娘求见。”

秦桓放开赵长宜,抬头望向宋安,顿了顿,说道:“让她去英华殿,朕稍候就到。”

宋安领命退去,一眼都没有多看赵长宜。

“赵长宜,你知不知道当初是霍家扶持朕当上皇帝的,你知不知道朕的皇后叫霍金宵,你知不知今天在含元殿上,若不是霍毅出面,几乎不能收场。”

大雨中秦桓的声音听上去,像是来自极远的远方。

“那陛下……还要除掉霍家了?”

“当然!”秦桓毫不迟疑地回到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你以为霍毅是在帮朕吗?不,他帮的是他自己。从先帝开始,霍毅就从未真心履行过一个臣子的义务。”

赵长宜自然想到周硕对霍毅的分析,看来秦桓早已明白霍毅是个怎样的人,可是他依然求娶了他的女儿……这,就是雍京之中流传的爱情吗?

“霍家若肯收敛,朕定会以礼待之,但朕想,霍毅绝不会收敛。现在人人都想朕做个傀儡皇帝。好,朕成全他们。朕明白,朕会忍耐。朕会先看上官家和霍家好好斗一斗!”

赵长宜望着秦桓,忽然想到《易经》上的话。

龙潜于渊,而毙于渚。

这雍京城就是一个无底深渊吧……

“长宜,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

秦桓伸手描摹了一下赵长宜被他吻的发红的嘴唇,用低沉而充满魅力的声音说道:“你放心,朕不会负你。”

这大约是帝王最动人的一句情话,但在这之后,赵长宜便不得不目送秦桓离开鹤鸣轩,去往英华殿。

雨一直在下,似乎没有停歇的意思。赵长宜站在雨里,短暂的甜蜜后,是从未有过的心酸与不甘。她眨了眨眼,不知道自己是否流泪了。大约是哭了的吧,因为真的很难过啊……

秦桓换了一身干净整洁的衣服,他来到英华殿的时候,听到霍金宵正在斥责宫人,似乎在说那些宫人们糊弄了她,让她白白在这里等了这么久。

秦桓的手放在门框上,顿了那么一下,然后他就推门走了进去。

“出了什么事?”秦桓进门先看了霍金宵一眼,她依旧打扮得艳丽非凡。精致的妆容,飞扬的长眉,不同于闺阁女流的柔弱,大将军府的掌上明珠,颐指气使地站在一排宫女面前。

“有人惹皇后生气了?”

霍金宵见秦桓到来,丢开那些被她训得快要哭的宫女,迎到秦桓面前,说道:“陛下怎么这么久才来?我担心死了。”

秦桓笑了笑,那笑容里并没有什么真心的笑意,可又不见得是自嘲与讽刺,“有什么可担心的?”

霍金宵迟疑了一下,她小心地打量着秦桓的神色,见他虽然眉宇间有些郁郁之色,但整个人看上去确实并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不过霍金宵还是说道:“今日朝上闹得那样厉害,陛下以为我不知道吗?”

秦桓看了霍金宵一眼,说道:“有国丈大人在,你有什么可担心的。”

这一句说得霍金宵立刻娇笑了起来。朝中的局势她早已从别处得了可靠的消息。今日因为父亲出面和上官家对持,局势才不至于太过难看。她并不怎么担心前朝,她唯一担心的是秦桓,不过现在看来,连这一点担心都是多余的——有她父亲坐镇,陛下又有什么可担心的?

“今天就在皇后宫中用膳吧。”

霍金宵笑盈盈地说道:“那好呀,我记得陛下最爱吃春笋,刚好我宫里有新鲜送来的。不过……”霍金宵眼睛一瞟,“我宫里可没有宫女伺候,不知道陛下习不习惯。”

秦桓的脸色一变,但立刻就笑着说道:“有什么不习惯的,凤仪宫,只要有皇后就够了。”

秦桓的左手背在身后,在袖子里狠狠地收紧。霍金宵这是在记恨着上一次的事。呵,霍毅不过才刚在朝堂上为朕说了几句话,霍金宵,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得来朕这里耀武扬威了吗?

霍金宵掩口而笑,说道:“那陛下宫里这些宫女……”霍金宵看着站在殿里伺候的宫女,看了一圈,那直刺刺的目光又看回到了秦桓脸上。

秦桓皱着眉,没有说话。霍金宵立刻笑着挽住他的手,说道:“陛下放心,我又不是那么小气的人。陛下宫里这些宫女就都留着吧,只是那个赵长宜。”霍金宵笑眼弯弯,口中却是斩钉截铁地说道:“必须调离建章宫。”

秦桓神色不动,知道此刻自己为赵长宜多说一句,就是多害她一分,“皇后想如何处置就如何处置吧,一个宫女而已。”

得到了这个答复,霍金宵这才志得意满地挽着秦桓走出了英华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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