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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
“长宜，是你吗？”
“是我。”
秦桓握着赵长宜的手，轻轻地叹息了一声，闭上眼睛，似乎昏睡了过去。
赵长宜静静地坐在**前，凝视着秦桓，眼中又是担忧，又是关切。
过了好一会儿，秦桓忽然轻声说道：“今日霍毅来找过朕。”
赵长宜的手微微一动，似乎想要松开秦桓的手。但秦桓却更加用力地反握住她的手。
秦桓依旧闭着眼睛，仿佛是不敢面对赵长宜。
“太医说，孩子会在六月降生，是吗？”
“是。”
秦桓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笑意，仿佛于梦中见到了他的孩子一般，“他必然是个像盛夏一样活波、充满生命力的孩子。”
赵长宜缓缓地点了点头，面上却殊无喜色。她仿佛已经预料到秦桓要说什么了，她的手比秦桓的更冷。
赵长宜的嘴唇有些颤抖，但她还是问道：“陛下为什么会气成这样……霍大将军对陛下说了什么？”
秦桓没有立刻回答，室内又是一阵沉默。**已然暗淡，徒留下斑驳花影婆娑。恍惚间就见似水流年，卷携着春日匆匆归去。然而，夏天的到来，却叫人觉得恐惧。
“孩子……”
秦桓才说出这两个字，赵长宜就突然起身，后退了几步，猛然背转身去不再看秦桓。
“不，陛下。这是我的孩子。”
秦桓的手空空的落在锦绣**褥之上，他抓紧了被子，手背青筋暴起。那些话语像是咬碎了从齿缝间磨出来的。
“这孩子的嫡母，是皇后。”
“不！”赵长宜转过身大声地冲秦桓喊道，“这是我的孩子！”她的眼泪已经止不住从脸颊簌簌滑落，她用双手护住自己的腹部，声音哀婉地说道：“陛下，我什么也不求。我只想要我的孩子……霍金宵是什么样的人，我的孩子要是到了她手中……”赵长宜不敢说下去，这样的事就是想一想都已经让她有锥心之痛。
太后连日避而不见，秦桓被逼又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这个皇宫中的恐怖，赵长宜不是不知道，但这一次却让她真的要失掉某种信念。
因为她想要不惜一切来保住她的孩子。
秦桓没有说话，也没有睁开眼睛。他是不是怕自己一旦睁开眼来，就会忍不住落泪？他是不是平自己一旦睁开眼来，就不会忍心让赵长宜落泪？
赵长宜双手护着自己的腹部，低着头。暗淡的天光从窗外投射进来，照着她的后背。她的脸在阴影里，只看得见一个隐隐的轮廓。唯是下颚不断滴落的泪珠，显得格外分明。仿佛你也会听到“滴答、滴答”的声音。
那是因为泪水**到了地面，还是因为心脏正在滴血？
过了很久，赵长宜才缓缓抬起头来，她的声音仿佛已经失掉了魂魄，显得十分空洞。她说道：“是，陛下，妾知道了。”
“长宜！”秦桓却突然大叫她的名字，他睁开眼，伸手向她。
方才她说什么？
她终于按照礼制称呼了彼此，自己与她之间，仿佛有了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她在那里，与自己乍然疏离。
赵长宜看着秦桓，有那么一刻，秦桓以为她会头也不回地离去。但赵长宜还是走了过来，握住了秦桓的手。
“陛下。”
“不，长宜，不要这样称呼朕。”
赵长宜似乎笑了一下，那依旧是一种没有灵魂的，空洞的笑容。虽然绝美异常，却也恐怖异常。
“妾不是一直这样称呼陛下的吗？”
“长宜！”秦桓用尽力气抱住赵长宜，“不，不要。我来想办法，这是你和我的孩子。不需要他人来插手。”
“陛下有别的办法吗？”赵长宜任由秦桓抱着，她仰着头，目光也正落在秦桓帐顶的那条飞龙之上，“现在两军对垒，岂可因为一个孩子，就动摇军心。这场仗，陛下输不起。这是大燕在几代和亲以后，第一次正面对匈奴宣战。必须胜。”
秦桓张着嘴说不出一句话来，他忽然好恨，好恨赵长宜如此聪明。她为什么要明白这些事！为什么，为什么连一点希望也不留给自己！
“长宜……”
赵长宜的眼睛里不再流出眼泪，那灵动的眸子变得空洞，然而你若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在最深最黑的地方，藏着一抹寒芒。那是比刺客手中的匕首更加隐蔽，比毒蛇牙中的毒液哽咽致命的东西。
“陛下，你好好休息。这件事我会听从您和太后的安排。但是。”赵长宜略略和秦桓拉开些距离，她看着秦桓的眼睛，用一种平静地近乎冰冷的语气说道：“请陛下答应我，这场仗，一定要胜！”
天光已经暗淡，但他们彼此却无比清晰地看着对方。
冷酷有些时候并不是因为无情，恰恰是因为多情。
他们的手一直握在一起，两只冰冷的手，冷到了极致，反倒又生出一抹暖意。
赵长宜离开建章宫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回到长乐宫，便见太后召见。
“我求见的时候，不得见。现在又是何必……”赵长宜凉凉一笑，还是随人去到了临华殿。
这一次太后并未高高在上地坐着，而是命人烧了一壶好茶，与赵长宜对坐。
“这是今年的春茶，你尝尝。”
赵长宜看在面前的茶，说道：“天晚了，再喝茶，妾怕睡不着。”
太后端着茶的手凝了凝，然后说道：“是啊，这倒是哀家没有考虑周全。人老了，觉就少了，不像你们年轻人。”
“太后找妾来所为何事？”
“陛下找你有事为了什么事？”
赵长宜轻轻地笑了一下。太后忽然发现，眼前这个女子不知为何，竟然多了一丝让人畏惧的气息。
赵长宜低头抚着自己隆起的腹部，说道：“是为了这孩子。”
太后放下茶，仔细地看着赵长宜，但就算是她，竟然也看不出赵长宜是否答应了。
太后顿了顿才说道：“陛下对你说了什么？你答应了吗？”
赵长宜低着头并没有说什么。她已经足够明白。就是因为明白，所以才没有继续同秦桓吵闹。因为无论她如何吵闹，到最后，这个孩子还是会被人带走。
权利，赵长宜终于不得不正视这头巨兽。
赵长宜道：“妾可以不答应吗？”
太后道：“你是聪明人。”
赵长宜便笑了笑，笑到后来，余下一抹揪心的凄凉。
“是啊，连太后都如此说了。妾又怎么好不答应呢？”
“那之前你又为何非要来见哀家。你该知道，哀家的态度。”
“说起太后的态度……”赵长宜抬起头来，“妾一直都不太明白。”
太后今日有心同赵长宜说些道理，此刻也并不敷衍，而是直接说道：“你是想问，哀家身为上官家的人，为何屡次包庇霍金宵？”
赵长宜道：“之前太后说过，是为了平衡。”
太后道：“不错，是为了平衡。这天下大事也不过在于制衡。不过你为何不明白，哀家是上官家的人，但也是秦家的人。”太后伸手示意赵长宜，赵长宜迟疑了一下，才缓缓将自己的手递给太后。
太后握住赵长宜的手，说道：“便如今日，你也是为了秦家。为了大燕。”
赵长宜心头微震。
“你能如此明事理，哀家很欣慰。”
赵长宜垂下眼睛，收回手。她并不像太后所说的那么高尚，她只是逼于无奈。而且总有一日，她要夺回这一切。
太后又说道：“其实你也早该明白，以你的出身，不可能亲自抚养皇嗣。”
我的出身？
赵长宜忽然苍凉一笑。
长公主府的歌姬自然不能亲自抚养皇嗣，赵长宜忽然好悔，为什么当初没有让秦桓恢复自己的身份。是不是作为赵氏的女儿，就有资格来和你们谈条件了呢？
太后道：“长宜，你当明白，这世上的事向来不能求全。你在陛下身上，已经得到了天下女子梦寐以求的东西。”
赵长宜听太后唤自己的名字，有一种像是一名普通长辈在教导晚辈的幻觉。她抬起头，看见太后眼睛慈和地看着自己。然而赵长宜却是皱了皱眉头。
太后也不以为意，继续说道：“但是你想要在宫中活下去，却并不能只是依靠陛下。”
赵长宜道：“这一点，妾早已知道。”
太后道：“但是你还未曾付诸行动。”
“付诸行动？”赵长宜的眉头皱得越发紧了。
太后笑了笑，用一种更加从容悠然的语气说道：“你还太年轻，回去自己想想吧。时至今日，在这宫中，虽然在旁人看来你荣**加身。但在哀家看来，你实在活得不算太好。一开始哀家就觉得你眼睛里有某种东西，并不适合在皇宫里。你既然决意在这里生存，那就该有舍弃一切的觉悟。以前的赵长宜是怎样的，哀家不想去追究。哀家只想知道，以后，你想要怎样。是任人摆布，还是能够抓住什么，摆布别人。你从来就没有避世的余地。好好想想今后的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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