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了,就是中山国的旧物,”月夕娇笑道,“我们不过是要物归原主罢了。”

“物归原主?中山国王难道还有后裔在世么?”赵括皱眉道。忽听城墙一旁有人叫嚷着,朝这边过来,原来守城的士兵听到了打斗声,过来察看。

他忙揽着月夕,轻轻跳下了城墙。甫一落地,便听到月夕娇嗔道:“你跳得这么急做什么?把我的脚都扭到了。”

“我且当你没骗我,可你们取这些珠宝做什么,秦国国库里亦有数不胜数的珍宝,费这么大的力qì

……”赵括沉声问道,丝毫也没搭理她说的脚伤。

月夕打断了他的话,低声道:“我从来都没骗过你。我不愿说的,便不说,可我同你说的,一定都是真的,你为什么不肯相信我?”她勉强控zhì

着自己,语声还是不免已有些哽咽,话没有说完,就扭头飞奔了出去,可是还没有奔出几步,脚下一个踉跄,又跌倒在地上,好像真的受了很重的伤。

赵括蹲下身子,握住她纤巧的脚踝,查看她脚上的伤势。见到她白色绣鞋里光洁的脚面,那只小小的暗紫色月牙藏在绣鞋里,若隐若现。他心中一阵荡漾,便是明明看见她脚上没有任何的伤,却仍是轻轻地揉了揉。

可月夕却将脚收了回来,将头埋在了膝盖中,闷声道:“你就是因为那个玥公主,才讨厌我了,你讨厌我缠着你。所以你就对我那样不好,将我的脚都弄伤了。”

她又开始胡搅蛮缠,使起了姑娘家的小性子。赵括怔怔的。苦笑道:“我怎么会讨厌你?又怎么会不愿你缠着我?从来都是我缠着你,只怕哪一日你便不肯理睬我了。”

月夕抬起头,笑靥如花:“我不信。”

“那你要怎么才肯信?”

“我的脚还在疼,我要你抱一抱我,这伤才能好。”

“你还不回秦国去么?”赵括叹气道,“你们取到了东西,你为何还要留下来呢?”

王恪他们若真的只是拿走了几件珠宝。明日入宫一问,便可晓得丢了什么东西。这些中山国宝物,有些价值连城。可在他心里,却也真觉得并没什么。

只是他心中突地又有些害pà

,月夕做完了要做的事情,是不是便要走了?

他一向很明白自己的毛病。心慈手软。若再遇上月夕。便只有月夕骗他、冲他发脾气的分,他自己却怎么样板不起脸对月夕说话。他对她一再手下留情,有时还由着她肆意妄为,就是怕她真的生了气,又要离开他。

他此刻怕她走,可方才他还想劝她离开。他这样瞻前顾后,畏首畏尾,实在太不像平日的赵括了。

“我如今受了伤。一点都不开心。你若不想我留下来,为何不肯抱一抱我。叫我开开心心地走呢?”

赵括望着她纤细的腰身,飞扬的长发,笑盈盈的面容,忍不住又苦笑道:“我怎会不愿抱你?”

月夕却跺起了脚,抽泣道:“那你还不来抱我么?我脚受了伤,你还要我这样走回去么?”赵括瞧着她双足跺的起劲,明明晓得她是故yì

折腾自己,可看见她这样又哭又闹,心中竟分外的温柔,柔声道:“我抱你回去。”

“现在抱我已经来不及了,”月夕赌气道:“你还要答yīng

我做一件事,否则我还是不开心。”她一边说话,一边抽泣,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可一边还抬起眼偷偷地瞧赵括,脸上分明是干干净净的,一滴眼泪也无。

赵括无可奈何,只得叹气道:“好,再答yīng

你做一件事情。”

“答yīng

了便不准反悔?”

“好,决不反悔。”

“若是反悔了你是什么?”

“我若反悔了,便罚我一生一世变成一只兔子,都被你抱在怀里。”

他倒是比谁都无赖,月夕“扑哧”一笑,道:“好,我现在便要你这只大兔子来抱我。”

夜色练净,月华如霰似的散在这城郭之侧。赵括越是瞧着月夕,就越觉得人比月娇,越是靠近月夕,她身上的淡极的蘼芜香越是往他的鼻子里钻。

四周又静、又香,又是清凉。

赵括将她搂到了怀里,柔声道:“你要我抱你抱到什么时候,抱到什么地方去?”

“自然是抱我回你的马服君府去。”月夕脸颊上兀自带着晶晶珠泪,眼中却已全是笑意,又温柔又甜蜜的道,“我还要你教我做一桌子的好菜。”

※※※※※

赵括就真的抱着月夕,慢慢地朝马服君府回去。月夕的胳膊挽着他的脖子,光洁的小腿又悬在他的胳膊上,晃着晃着。

虽是盛夏,却夜凉如水,赵括的怀抱,既温暖又舒服。他时而还会笑着低头,瞧一眼月夕。

夜风吹来,吹拂起了月夕的长发,她全身满满的喜悦,都随着青丝飘了起来。她望着赵括,瞧着他的含笑的眼睛和薄薄的嘴唇,慢慢地,思绪飘着飘着,似乎又飘到了那日,她在茅舍旁的林子里,见到赵括和王丹回去了灞桥。

她让王恪跟上的那个垂钓老头,不是别人,正是月夕的爷爷,武安君白起。

这两年月夕不是在长平便是在灞上大营,而白起则遵守靳韦的医嘱,每日在渭水垂钓静心养病。祖孙两人相隔咫尺,却又极少见面。但因为靳韦,月夕对爷爷的病情了若指掌。而且武安君能否复起,是秦王最关心的一件事情。所以白起的状况,一直都在秦王宫与宣华宫里传递着。

近半年来,白起的病情大好,已经从养病的渭水茅舍回到了咸阳城内的白家宅院。秦王不胜欢喜,还为了长平战事频频召白起入宫。

正因为如此,月夕才敢放胆叫王恪将赵括安置在渭水茅舍内。范泽和靳韦便是搜遍了咸阳所有的宫殿,也想不到赵括已经连夜去了郊野,更想不到他会在白起的茅舍里。

可月夕也没料到,为何突然间,白起又无声无息地回了茅舍?

她见到白起与赵括告别时,身子似有些不妥,便叫王恪跟上白起问一问情况。她自己还在揣测赵丹的身份,一转过身,却见到了桑婆婆。

她不晓得桑婆婆是什么时候来的,又是为了什么而来。她还未来得及弄清桑婆婆的来意,却又见到王恪赶了回来。

王恪说,他追上白起之后,还没来及说上几句话,白起突然就倒在了地上,全身抽搐,口吐白沫。王恪急忙叫人将他送回咸阳,又赶回来支会月夕。

月夕顿时有些乱了,她与赵括再见一面是这般不易,又怎舍得再次不告而别。她实在还想再见一见赵括。

可爷爷的急病,她更不能置之不理。月夕正难以决定,桑婆婆却主动请缨为她去送赵括。她迟疑了片刻,可还是决定冒险一试,她怕桑婆婆会出手危及赵括,便又借口让桑婆婆转告赵括那一段话,以警示桑婆婆,瞧在自己对赵括的情意上,莫要轻举妄动。

而她自己便急忙赶回了咸阳城。她策马飞驰在回咸阳城的道上,眼前似乎看见赵括极目寻她的目光,她不自禁地轻声而歌,渐渐的,又觉得赵括已经离灞桥远去。

他倏然而来,倏然而走。而她,终不能再见他一面。

月夕凝了凝心神,快马一路疾奔,直抵城南小巷的白家老宅。她还未下马,宅子里有人听到马蹄声,立kè

开了门出来。

月夕飞身而下,放马飞走,对着迎面而来的人,低声问道:“小恪,爷爷怎么了?叫了小师兄了么?”

“你先去瞧瞧武安君吧。”王恪声音嘶哑,面上都是沉痛之色。月夕心中一惊,直冲入院,便见到院中破天荒地站了许多秦军的将士,院中还有数名婢女穿梭。

这白家的宅院,莫说婢女,甚至连这些将士都不能来的,眼下却如此反常。她愈发慌张,高声叫了一声:“爷爷……”

居中大屋的门扇一开,靳韦和几名婢女鱼贯而出。最后一名婢女出来时,躬身行礼:“姑娘,进去罢,武安君在等姑娘。”

月夕又愣了片刻,看了看靳韦,靳韦只是不动声色,微微颔首。她冲入了屋内,里面再无他人,唯有当屋一张席榻,上面躺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面上赤红满头大汗,露在被子外面的一双手,正在微微发抖。

“爷爷。”月夕扑到了榻边,握住了白起的手,却冻得几乎握不住。她又惊又怕,轻轻叫道:“爷爷……”

白起缓缓睁开眼睛。几个时辰前,他尚在渭水边同赵括高谈阔论,可眼下却看起来毫无生气,目光更是浑浊无神。好似他的神气突然间被什么东西抽走了,整个人只剩下一副躯壳,他就成了一个等死的老人。

白起嘴角微微嚅动,半晌才强笑道:“月儿,爷爷在茅舍见的那个人,是谁?”

月夕没料到白起开口第一句话,竟然问的是这个。她握住白起的手,勉强控zhì

住自己惶恐的情绪,低声道:“爷爷,他……他……他是月儿的朋友。”

“我就晓得,除了你还有谁敢留人在茅舍?”白起嘿嘿笑着,“他是赵国人?”

“是,”月夕不敢隐瞒,“爷爷怎么晓得?”

“他那关中话,学得确实极像,我几乎被他瞒了过去。”白起笑道,“可他那个大哥,一开口便是地道的邯郸口音。”

“他……家里确实在邯郸……”

“他是赵国的马服子?”(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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