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奴人的食物,处理得相当潦草,或者说,原汁原味。吃惯了中原各式精美糕点,唐嫮对此并没有什么食欲。早上送来了馍和羊肉,只撕下一小块馍尝了尝,还是和着水咽下的。

自打唐嫮来了之后,赫连若水便很少带着他的金帐骑兵出去打草谷了。失了他的保护,父亲赫连铁不知会用什么狠毒的方法来处置唐嫮,从而断绝他的念想,接受与那些王爷女儿的联姻。

唐嫮出帐篷时,便看到赫连若水将羊皮毡子在沙地上铺开,咬着草根躺于毡子上,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发愣。

唐嫮提了个蒲墩,行至若水身前坐下。

若水一转头,见着唐嫮,眼神中难掩喜悦之色。

将唐嫮带来好些天了,却始终面无表情地对着他,无喜无悲仿佛行尸走肉。若水喜爱的是那个宜喜宜嗔,俏皮灵动的唐嫮,先前那般姿态,着实让人着恼。

若水并非没有想过,也不必顾及唐嫮感情,直接将生米煮成熟饭,成亲了事。但母亲水氏自尽前的样子,不时萦绕心头。那种空洞之于寂灭的眼神,与唐嫮先前颇为相似。虽对匈奴贵族无怀恨之心,却对水氏仍存怜惜之情,若有的选,他决计不想用这般方法得到唐嫮。

见唐嫮竟自愿来陪他,激动万分,张着嘴,便是连那半生不熟的中原官话都哽在喉头。

唐嫮轻轻一笑,“别激动,慢慢说,反正我哪也去不了,有的是时间。”

若水重重地点头,再见着唐嫮的笑靥,竟好似要融化其中。

“你……愿意……嫁……”

没等若水说完,唐嫮便不住摇头。

赫连若水话至半截,就被打断,见唐嫮这般笃定,心中不免有些沮丧。

“我看的出来,你和那些匈奴人不一样,我先与你说说我的事吧。”

若水点点头,戈壁中已经不知多久没出现过唐嫮这样温婉可人的中原女子了,诚然不赞成赫连铁的建议,但其所言亦非虚。倘若这时候真有意将唐嫮献于匈奴大贵族,那便确是奇货可居。故而也很好奇,唐嫮为何会来此荒芜凋敝之地。

“我本是西河州人氏,初来北境,就去了拥雪关外的敕旗客栈,离这儿还挺有些距离,仔细想想,这月余时间,竟也走了好多地方呢。在敕旗客栈,我遇到了一个人……”

唐嫮说得很轻、很慢,若水也就躺在一旁静静听着。萧清未这三个字对他来说,读着虽然拗口,甚至他都不明白是哪个萧、哪个清、哪个未,但他还是从唐嫮的语气中听出了一种感情,那是不曾对他展露过的一种感情。

他虽然从小也过得很苦,但从成年之日起,便是天之骄子,草原戈壁上最耀眼的星星。亦是匈奴各家女子钦慕的对象。

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去羡慕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他细细听了事情经过,自问若换作是他,决计不会这般被动,虽心中不忿,却并未表现出来。

这般美丽动人的女子,便要以勇士之名堂堂正正地赢得芳心,博得青睐。赫连若水彻底掐灭了强行占有唐嫮的念头,当然也不会就此放她回去。他有信心,只需要时间和机会,凭着他自己,定能让唐嫮回心转意,赌上草原雄鹰之名。

“你有去过草原吗?”若水转头问道,话也顺畅了不少。

“没有,听说草原很大,很辽阔。”唐嫮露出了向往的神情。

若水点点头,忽然指向赫连铁那顶部落里最大的穹庐,“在草原看天空,便和阿爹的穹庐一样。”

“草原离这里远吗?”

“不远,大单于的统万军镇便在草原深处,下次大单于召见时,我领你去看。”

“好。”

唐嫮也静静坐着,抬头仰望,那灰蒙蒙的天,好似露出了一片纯净。

……

五千之众鱼贯而行于西河州荒野之中,不树旗,不立帜。只靠着前后相跟,走的稀稀拉拉。

领头的正是一身戎装,银甲白袍的司宇。别看司宇平时一副鼻孔朝天、嚣张跋扈的样子,本身模样生得也还俊俏,配着这身行头,倒是有些英姿飒爽的少年将军味道。

由于是偷偷行军,故而不立旗帜,不能明目张胆行走官道。西河州北部本就属于边境之地,离了官道,更是人烟稀少。

当日随河间王司雍赶赴西河州时,莫说入城,便是连华廷城影子也未曾见着。行至冯翎郡时,便按着司雍的意思,向北转道朔方郡。

过城而不得入,干粮补给尚还好说,奈何水源缺的紧,西河州北本就荒芜,河流稀少。再加上这几日埋头行军,难得休憩,队伍中早已怨声载道,士气低落。

便是司宇自己也口渴难耐,却还要强作镇定,以现大将之风。

弁朝分封郡国之时,规定大国可领私军五千,小国两千。河间国虽是大国,然苍州可战之兵俱为旧制,精兵悍将皆编入州军为朝廷所用。

故而司雍另辟蹊径,于江湖中寻些顽寇巨匪,许以厚利,招为私军。虽厉兵秣马多年,然桀骜之气终是难驯,司雍亲领尚能使其信服,如今领军之人却是司宇,一个毛头小子,难以服众。

或者这次秘密行军,司雍亦有一石二鸟之意,既达成布局,也是对其子司宇的一次历练,以便将来有能力操持河间王府这份家业。

“小王爷!小王爷!”

一骑绝尘,乃是沿途放出去的斥候,策马飞驰而来。斥候马上,还捆着一个麻布短衣,形如佃农的人。

“这是何人?”司宇扶正兜鍪,厉声喝问。

“报小王爷,此人缀于队尾,鬼鬼祟祟、形迹可疑,且脚力了得,不像是佃农。”

斥候将那人掷于马下,一个腾跃下马将其死死按住。

未等司宇开口,那人已慌忙出声相询。

“可是河间王府世子司宇殿下?”

“正是,你又是何人,为何尾随于我?”

“在下乃是粉水镖局唐蒙镖头旗下趟子手,有重要情报传达,前些日子于河间国得知殿下已随王爷往华廷城赴任,又不曾于城中见得殿下,在下只得出城搜寻,昼夜不敢歇,见此军队行军诡异,不料竟于此见得殿下。”

司宇努努嘴,斥候将其解绑,这趟子手赶忙于腰间掏出汾水镖局令牌呈上。

正面汾水,背面北地朔风四字,作不得假。

司宇抛了抛令牌,眉头微皱。

“唐蒙有何事?”

“唐蒙镖头于月丘戈壁遭匈奴铁弗部围杀,为其所擒,特命我请汾水镖局张总镖头与世子殿下前往救援。”

“那张总镖头现至何处?”

“已在路上,两日内当至朔方郡。”

“既如此,我便在此扎营,两日后你同我一道前往朔方郡与张总镖头会面。”

司宇当即吩咐下去,寻隐蔽处安营扎寨,埋锅造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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