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是神秘的,它让太阳发出最后的光辉,又让一群暮鸦驮着璀璨日色,随着远处稀薄的烟消失。

“都消失了。”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笑道,眼看着鸦背上抖落的日色,层层浸染地,洒在树梢上,洒在那边的五环路上,洒在这边的安和桥里。

“还是这么美哩。”老人迈着颤巍巍的步子,一步步下了他走过七十年的安和桥。如今的桥已被翻新重修,比起恍如昨天的旧桥,多了些粉白,多了些他摸不清的现代都市化。

斜风树影伴着他,在暮色黄昏中走过金色大道,婆娑疏影扬起金舞裙,温和的风吹在他皱巴巴的皮肤上,还是有点微微刺痛,像他年轻时喝过的那口秋天的酒,甘醇微烈,充满力量。凭着这股力量,老人唱起了歌,咿咿呀呀的,仿佛唱着属于他的美忆,是时光都掠不走的轻梦。老人向着家的方向,走向那个从轻梦里变成现实的家。

“我回来啦。”老人满怀期待地脱下外套和鞋,向屋里喊了一声。

“回家啦,等你呢,再不回来都不用开饭了。”回答的人和他一样白发苍苍,那是七十年里和他风雨共济的老伴。

“饿了就先吃嘛,真是的。”老人坐下来,看着一桌子菜,眼前一亮,“今天的鱼看着鲜儿哩。”

“是啊,我看着也不错,今天市场的鱼都活蹦乱跳的,就买了条回来。”

“要是有酒就好了,就是用那秋天新开糯米酿的,那滋味呀,就是喝了一口还想再来一口。”

“酒你就甭想了,就你现在,还喝得了酒呢。”老伴哧哧笑着老人,老人也呵呵地讲起来,“我刚刚走过桥,看那修得多俊哩,旁边啊,就是以前我们见过的那一大片金麦田,都修上了五环路,那个精雕细刻的,好多汽车在飞哩。”

“会飞呢,等下吃完带我去瞧瞧。”她看着他讲得眉飞色舞,似乎想起了年轻的时候,也是一个有座名为安和的桥的轻梦。她也想去一趟,去那座修得没有瑕疵的桥里,找找属于少女的记忆。

回过神来,看着她那个老头子还在滔滔不停地讲,“在说什么呢,不吃菜就凉了。”她催促道。

“好,都拿筷子。”老人泯着嘴,“没有酒,那鱼也鲜。”即使老人嘴上这么说,可他还是想尝口那秋天的酒,好想喝上一口就能弥补心中那早已模糊的遗憾一样。

饭后黄昏还没走,它还在造着幻变的朦胧世界,从不同的角度看它都有不同的感觉。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回忆里几十年前的黄昏似乎更空阔,再晚一点渗着薄冥就更别致了。大道上的金色加深了,老人和老伴走在浓密树影里,慢慢地,风也跟着慢慢地,云影适逢其会地扩散,在朦胧里渴望静谧,渴望夜色消溶。黄昏里的安和桥没有白天那般粉白,他们踏上桥,瞭望着快要走的黄昏,感受棕红色的空气。

“哦,那个就是五环路啊,真大。”老伴感叹。

“你看那些汽车像不像在飞。”

“是啊,在飞呢。记得以前喜欢在这里看山,本来还想再看一遍呢,可惜好像看不到了,老了吧。”

老人看她有点失望叹气,好像记起来点,她很喜欢看那边的山,青嶂白纱,粼粼细水,灿灿麦田,真的不见了。

“被五环路挡住了吧,应该还在的那山。”她说,“以前总想找个时间把它画下来,可惜太忙把这事给耽搁了。”

“那明天我们走过路那头,走近一点来画吧,留下个念想的也好。”

“你这把老骨头能行吗真是的。”

“怎么不行,我还没老到走不动哩。”他犟着,不肯在她面前服老。月渐渐崭露出棱角分明的弓,黄昏走了,留下一点朦胧微明,暗香随了淡白疏稀的冷月浮动着,黄昏它去哪儿呢,谁也不知道,只能意会,不能追问,逝去的青春也是这般。青春留下的美忆,珍藏在他们七十年的画卷里,不会消失。老人和老伴望着五环路的方向,走下桥,在远山的后面,消失了晕红。

日昃月满、东升西落是一天天的足迹,都走过这座安和桥,桥老了会重修,可人老了就不能修了。

医院里,老人紧紧握着在病床上的老伴的手,对她讲年轻时的事,小船渡河呀,田里插秧啊

“怎么就老了呢,路后面的山还没画完呢。”老伴微笑着说,此时更有气无力。

“没事,没画好也记得。”

“是啊,我记得呢,青嶂白纱。到头来还是我先走,可你明明比我大了两个月呀。”

“两个月罢了,才两个月”老人苍老的声音里夹杂着许多复杂的意味,再多也说不出来。

老伴走了,老人也快消失了。他走过了她的一生,忍住所有悲痛,若是老人先走,那么忍着悲痛的人会是她。这样想想,老人心里舒畅许多,因为他舍不得。

“让我再看你一遍从南到北,

就像被五环路蒙住的双眼,

请你再讲一遍关于那天……”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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