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源也没追问信中的内容,李欣儿干这些的时候,他在一旁翻着公孙兰留下的大包裹。里边好几件新衣服,有男有女,看来不仅是给李欣儿准备了,也给自己准备了。更让王源高兴的是,公孙兰留下了十几贯铜钱,这可是一笔大数目,王源毫不客气的尽数塞进自己床下的木箱中,锁的严严实实。

“王二哥,信就在香囊内,你明日连同香囊交给潘掌柜便可。”

王源接过香囊揣在怀里道:“你为何不请求公孙前辈替你送这封信。”

“师傅认为我贪慕虚荣,更对我为太子做眼线之事深恶痛绝,我刚开口,便被她一口回绝了。无论我怎么恳求,她都不肯帮我,你也亲眼所见,师傅就这么拂袖而去,我想这辈子她不会再原谅我了。”

王源笑道:“那可未必,令师对你还是关心的,否则怎肯来替你解毒?而且你瞧,包裹里从外袍到内衫甚至布袜她都替你准备好了,这不是对你的关心这是什么?”

李欣儿翻动王源递过来的包裹,眼泪扑簌簌落了下来,呜咽道:“师傅从我小时候便对我照顾的无微不至,我的衣服鞋袜都是她亲自缝补,每天清晨替我梳头扎髻,就像我的娘亲一般。是我的不辞而别伤了她的心,我实在有愧于她。”

王源叹息道:“你为了报父母之仇忽略了她对你的关爱,也难怪她对你绝情,我若是你,怎也要竭力挽回。我看的出,你师父其实外冷内热,也许会有机会。”

李欣儿点头道:“多谢开导。”

夜色已深,王源给炉子加了柴抵御越来越冷的寒气的侵袭,看着李欣儿闭目睡去之后,自己拿了草帘铺在地上,盖上薄被躺下。脑子里东想西想难以入睡。耳听屋外呼呼北风吹过树梢,王源的脑子里也像寒风掠过的树梢一般难以安定,一会儿觉得自己不该多管闲事,一会儿又觉得自己不应该这么谨小慎微安于平庸,纠结到半夜才沉沉睡去。

天明之后,李欣儿早早便叫醒了王源,王源知道她的用意,帮着李欣儿洗漱之后,踏着晨光去文大娘铺子里买了两碗馎饦汤和烧饼打包回来,两人热热的吃了早饭,王源便收拾好准备出门。

李欣儿不放心的又复述了两遍接头暗语,殊不知王源早已记得滚瓜烂熟,昨夜在睡前已经不知念叨了多少遍了。

锁门出了永安坊,街道上的积雪冻得硬梆梆的甚是滑溜,街上很多人走着走着便刺溜摔上一跤,王源也未能幸免,连摔了好几跤,摔得屁股生疼。龇牙咧嘴之余,心中不免腹诽起大唐京兆府来。好歹也要组织个铲雪队什么的,就这么任由街上积雪化了又上冻,冻上了再化,搞得长安街市上一片狼藉,这也太丢大唐盛世的脸了。

气喘吁吁跌跌撞撞的走了一个多时辰,太阳升到树梢的时候,终于赶到了东市。王源第一次来东市,虽然和西市一样,要到午后才开市,但王源还是能感觉到东西两市的不同。东市街道更加的整洁,铺面也更加的阔气,明显比西市高端。

王源明白,西市大多是平民交易的场所,所买卖的商品也都是廉价的基本物资,而东市则更倾向于高端豪奢的商品。若是打个比方的话,西市可比为是个巨型大超市,所有生活必须品应有尽有,而东市便是精品免税店,卖的都是些又贵又不实用的。

譬如王源要找的墨香斋便是单独开辟出来的一条字画古玩的街道上,寻常百姓之家怕是一辈子也不会想到来买副名家字画或者是精美古玩回家玩赏,所以西市根本没有这些玩意儿,而东市则专门开辟了一条街数十家铺面去经营,这便是最大的区别。形成东西市如此巨大差别的原因很简单,长安城朱雀大街以东数十坊是官宦豪富宗族之家聚集之处,他们的需求跟寻常百姓可大大不同,这也表明,长安东西两市各自的特点其实是很科学的,面对的主顾不同,货物也自各有偏重。

王源很快就找到了那家挂着洒金大匾额的墨香斋,一甩三间大铺面甚是气派,分上下两层,占据着东市南街最好的位置。铺板紧闭,王源绕往墨香斋后门,发现后面居然有个院子,十几棵光秃秃的大树高出围墙数丈直通通的立在哪里。

后院的门也紧紧关闭着,王源蹲在远处静静的观察了一会,确定左近没有可疑之人在晃悠,这才吸了口气快步上前来,伸手扯乱衣衫,又将发髻弄得犹如爆炸头一般,还伸手在墙壁上抹了灰泥涂在脸上,瞬间变成街头上的流浪汉模样,这才按照三短一长的规律敲打院门。

两遍之后,院子里传来脚步声,院门打开,一个头戴布帽面容和气的中年人探出头来。

“客官找哪位?”

王源瓮声瓮气道:“和你家潘掌柜越好来谈生意的。”

那中年人上下打量了王源几眼,眼神中带着疑惑,但还是伸手道:“请进,请随我来。”

中年人头前带路,带着王源从店铺后回廊左首的木梯上去,来到二楼最东边的一间房门前轻轻叩门,里边传来一声苍老的咳嗽声。

“掌柜的,有老主顾寻你,三短一长。”中年人低声回禀。

门哗啦打开,一张满是皱纹须发斑白的老者出现在王源面前,本来脸上带着微笑,但在看到王源的一瞬间,老者神情骤变,双目如利剑在王源脸上扫视。

“三短一长?”老者冷声道。

“是……是啊,我没有听错。”中年人低声诚惶诚恐的答道。

老者哼了一声,看了王源数眼道:“请进。”

王源一边挖鼻孔一边迈步进了屋子,哐当一声,门从身后关的严严实实,屋子里只剩下那老者和王源。老者端坐长几之后,手中不知何时拿了一柄长剑,正用一团丝绒轻轻擦拭,却不发一言。

王源清清嗓子大声道:“那副灞桥烟柳图卖几贯钱。”

老者双眉一挑看着王源,缓缓道:“灞桥柳如烟,无价之物,只赠有缘。”

王源大声道:“相逢便是有缘,我便是那有缘人。”

老者站起身来道:“金钱可免,请有缘人留下墨宝。”

王源伸手从怀中掏出香囊递过去,转身朝门外走。老者抓起香囊开口道:“且慢离去,稍待片刻。”

王源停下脚步道:“干什么?”,老者指了指面前的蒲团示意王源坐下,王源翻翻白眼一屁股坐在蒲团上,抖着大腿看着老者。

老者用剑尖挑破香囊,取出那张写满字的布条,只看数眼,立刻脸色剧变,匆匆看完之后,低声喝道:“来人。”

房门外立刻进来两名身着伙计青衣小帽服饰的汉子,老者飞快将布条塞入一只信封之中,用印章封住封口,急速道:“即刻将此信送回府中,交给大老爷亲阅,不得耽搁。”

两名汉子拱手应诺,结了信封咚咚咚小跑出门,不一会院子里传来马匹的嘶鸣声。

老者回身坐下,怔怔的出神,王源吐了口浓痰吸吸鼻子道:“掌柜的,我可以走了么?|”

老者这才回过神来,看着王源道:“这位兄弟,你从何处来?”

王源道:“在下住在永安坊。”

老者道:“十二娘是你救的?”

王源道:“是啊,现在还在我屋子里养伤呢。”

老者目光锐利扫视王源道:“你为何救她?”

王源道:“我看她长得漂亮,所以救了她。”

老者面露微笑道:“你想捡个便宜媳妇是么?”

王源啐道:“我可没那想法,她虽生的漂亮,又受了伤,但我可不会趁人之危。我永安王二可是出了名的讲义气的,你可别狗眼看人低。当然了,她要是愿意以身相许,我当然也不拒绝。”

老者被骂狗眼却不太生气,呵呵笑道:“好个永安王二,确实不错。王二,你可知她是什么人么?”

“我哪里知道她是什么人?问她她也不说,只叫我帮忙送这封信来,教我怎么见到你们。你们这些人真是奇怪,要见个面还这么麻烦,还要说什么暗语。”王源不满的道。

老者微笑道:“你也知道这是暗语么?”

王源笑道:“当我傻子么?我当然知道这是暗语,牛头不对马嘴的。你们怕不是做生意的吧,做生意的可不会这么神神秘秘。”

老者静静道:“我们是杀人放火的强盗,你信不信?”

王源哈哈笑道:“你这掌柜的真会说笑,哪有你这么老的强盗?别以为你拿把剑我就害怕,我见过强盗,手里都拿着九环鬼头刀,那有哪这轻飘飘的破剑的。”

老者呵呵道:“你见识真广,老夫问你,你送来的信中什么内容你可知道?”

王源瞪眼道:“我哪里知道,刚才你自己不是看了么?还来问我?我王二大字不识一个,十二娘当着我面写的信,那些字识得我,我可不识得他们。十二娘骗的我好惨,她说我送了信之后你们便给赏钱,可你这掌柜的尽顾着问话,一文钱也没见着,我可不爱搭理你们了,我要走了。”

王源拔脚就走,那老者厉声喝道:“站住。”

王源咧嘴道:“怎么?我好心送信还犯法了不成?”

老者从身后木架上的盒子里哗啦啦取出一个布包抖动,布包之中发出铜钱撞击的哗哗声,老者微笑道:“赏钱在此,拿去吧。”

王源一个饿虎扑食将布包拿在手里,紧紧攥住眉开眼笑道:“这还差不多。”

老者一只手突然抓住王源的胸口衣服,另一只手手腕一翻,长剑倏然抵到王源喉头,冷声道:“王二,今日你来这里的事情不准对任何人提起,最好忘了今日之事。回去后好生伺候十二娘,等她伤好之后送她离去,不得对她无礼。否则我叫人去割了你的脑袋。”

王源吓得面色发白,点头如啄米道:“饶命,饶命,小人一个字不说,原来你们真是强盗,难怪十二娘带着剑在身上。”

老者狞笑道:“你知道就好,闭上嘴,当什么也没发生,老夫会派人守在你家左右,你若敢乱说话,永安坊的英雄好汉王二便成了具无头死尸了。”

王源咽着吐沫连连点头,老者松开他的衣领,迅速写了几个字塞入信封,用印章封口塞到王源手中道:“带这封信回去给十二娘,你若敢偷看,老夫教你今夜便死。”

王源忙道:“不敢,万万不敢。”

老者低喝道:“滚吧。”

王源连滚带爬的下了楼出了院子,飞也似的离开东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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