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妍内心一震,“我的婚事是我爹的劫数?”她不明白,歪着脑袋想了半天,“可我的婚事就是我爹定下的啊!”

钟则不仅定下了钟妍和金律的婚事,还和金律成了“忘年交”。此时,翁婿俩挤在前厅软榻上,对着颗夜明珠挤眉弄眼的踅摸,笑声就没停过。

钟妍听得这声儿,心里的不快愈发膨胀。她闷头走到餐桌前,嗡声道,“爹,我饿了。”

钟则这才抬头,咧嘴一笑,“饿了好,来人,上菜。”他又对管家道,“把这颗珠子包好,交给姑爷的小厮带走。”

管家答应着去了。

金律跟没事儿人似的直接坐到钟妍旁边,钟妍也没动,只当旁边多了一只癞皮狗。

钟则以为这对冤家终于能和平共处了,颇为欣慰的说道,“咱们爷仨可是有阵子没在一块吃了,对吧,阿律?”

金律乖巧道,“叔叔见谅,以后,侄儿天天过来陪您吃饭。”

说完,他煞有介事的看了钟妍一眼,桌下那只手不安分的摸了把钟妍的屁股。

钟小姐一口恶气窜了上来。

金三得意,又悄悄地蹭起她的腿肚子。

钟小姐窜到脑门的恶气忍无可忍,狠狠的剜了他一眼。金三挑衅似的冲她吹了口气,钟小姐那股气绷不住了。

她深吸口气,喝了一大口汤,对着金律,猛地喷了出来。

金律被喷了一脸蛋花,鼻尖、脸上、衣领全挂着海带叶子,脸色顿时涨的黑青。钟妍把碗砸在桌上,临走时还不忘在金律屁股上狠踢一脚。

钟则又急又怒,“你这丫头!”他招来丫鬟,“快快,伺候公子更衣。”

金律离开时,脸色非常难看。金律一走,钟则立刻去了钟妍的小院,

“阿妍,开门,”钟则握紧的拳头直接砸在了门上,“你刚才太无礼了。”

无礼?钟妍哼了一声,一把拉开门,“爹,您就那么想看着我被一个混蛋糟蹋吗?”

钟则没想到她会这么问,嘴巴张了几张,终也没说出发狠的话。

钟妍又问,“我们是大君的亲族,金家就是一个卖药的,我们凭什么要怕他?凭什么要把他们当天王老子一样供着?凭什么?”

钟则看着她,怒气已然消失的脸上,取而代之的是无法消解的愁绪。他拧紧眉头,长叹一声,慢慢地讲出了事情的原委……

钟妍很认真的听着,听着听着眼底就泛起了氤氲。她蹭的站起来,带的圆脚凳在地板上滚了好几滚,才停下。

“我生下来就是一颗棋子?我是你养了十八年的一颗棋子?大伯伯大哥哥还有那些满朝文武对我的好,就因为我是那颗棋子?”

钟妍和金律的婚事,是鹤仁现任大君钟康笼络金家的手段。原因无他,只因金山人手中有一张整个仙源大陆独一无二的火器制作底方。

三十五年前,仙源大陆氏族混战,各自为政。鹤仁不满又无力阻止其他四家的尔虞我诈,便依仗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公开宣布,至此不再参与仙源大陆宗主的争夺。

但天圣一统仙源后,立刻对“不听话”的鹤仁下了绞杀令。

很快,东都、南湖和西扈在天圣的强令下,从北、东、南三个方向强攻鹤仁,宗主国天圣则直逼鹤仁西面命脉门户。

鹤仁即将被灭国时,小商金山人带着他的炮筒出现了。

金山人是卖药的,除了卖药,他还喜欢炼丹,练着练着就练出了门道。

那个时候,仙源大陆没有一个人听过“火器”这种武器。鹤仁保守一派也认为这铁炮筒子弄不好会把自己人炸死,更怀疑名不见经传的贱民金山人是敌人派来的奸细,他们联名迫求当时的大君钟无憾杀掉金山人。

钟无憾把这帮老头儿丢给了次子钟则,他亲自和金山人带着大炮去了西面海礁。此外,他还带去了长子钟康。

炮筒对准了天圣宗主所在的大船。

金山人举着火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走到炮筒前,对钟无憾道,“请大君后退。”

钟无憾苍老凝重的面容上现出一抹祥和的笑,他缓步上前,看着金山人,问道,“这是第一炮吧?”

“是。”

“你还年轻,不如,这等荣光就先让给我这个老头子吧。”

“大君!”

钟无憾握住了火把,金山人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放手。

他说,“大君,臣无法保证……”

钟无憾轻轻的拍了拍他的手背,眼神中流露出的坚定与威严让金山人无法抵抗。他放手了,生平第一次,他感受到被人重视到可以为之去死的悸动。

钟无憾没有半分犹豫,走上炮台,亲自点燃了火捻。

炮筒稳稳射出炮弹,炮弹击中大船,船体倾斜,敌军惊叫惨逃。不久之后,传出了天圣宗主身亡的消息。

自那以后,在金山人的主导下,鹤仁拥有了一支整个仙源大陆唯一一支火器营。

钟无憾离世后,钟康即位。

他一直担心自己的威望比不过父亲,不能牢牢控制金山人,便想着和金家联姻。但奈何,两家生出的都是儿子。

当金山人的夫人生出第三子金律时,钟康便把注意力放在了胞弟钟则即将临盆的夫人身上。

钟则作为钟无憾的次子,从来没想过和哥哥争权夺势,更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成为利益争夺的筹码。那阵子,他整日祈祷,希望自己的夫人千万不要生出女儿。

但是,一个月后,钟妍出生了。

钟妍听懂了,但并不代表她能接受,她擦掉脸上的泪,冷笑一声,“既然如此,那成婚当日,我就跟他同归于尽!”

钟则震惊,良久之后,仍然保持那个姿势。不会儿后,他撑着钝痛的身子走出院落,佝偻的背影在夜色的笼罩下更显落寞。

慕容玄落飘然而至,钟则父女的谈话被他悉数听了进去。

“金律?”他微眯了眼睛,他以指腹轻抚眉心,暗道,“如此,那就杀了吧。”-

金律胸口窜起火烧火燎的怒气,从门口到金山人住处,他踹翻了一路躬身噤声的家仆。

金山人正要就寝,听得动静,便在丫鬟的搀扶下,走出内室,看了眼暴跳如雷的独子,厉声道,“大晚上的不睡觉,瞎闹什么?”

“爹,我真的不明白,那么多世家小姐,温柔的贤淑的,最主要是听我话的,要多少有多少,您为什么非得让我娶那头倔驴?”说着话,他抬手抓起门口的细颈瓶狠狠地砸在地上。

金山人动了动眉梢,因常年炼丹造成的浑浊眼珠在那刹那陷入往事的沉思。

当年,钟无憾给了他足够的信任,给了他至高无上的荣耀。说到底,金山人重情。这也是他这么多年以来,从来没想过要把火器底方交给仙源大陆其他氏族的原因。

想到此,他对丫鬟道,“公子回来了,带他去试喜服。”

“什么?”金律怀疑自己听差了,窜了过去,“爹,从头到尾您都没听我说话啊?”

“钟妍你必须娶,另外,把你那混账毛病都给我改了,再让我知道,我打断你的腿。”

金律委屈的叫了一声,“爹,您胳膊肘往外拐。”

金山人看着他,正色道,“阿律,你长大了,该继承家业了。”他重重的拍了金律的肩膀,撑起拐杖,一步一步挪回内室。

金律嗷了一声,冲了出去。

玄落来到金宅时,金律的院子黑压压的跪了一片人。他正要上前,黑鸦再现,低空盘旋,亮黑的眼睛似要把他吸进体内。

看来,乔公是铁了心的要让自己回去了。

玄落并未在意,以内力搅动气流,群灭黑鸦。他轻抬手臂,接住了一只掉落的黑羽。微目远望,视线定格在烛火映衬出的金律身上。

金律闭目仰躺在浴桶里,一起一伏的胸膛昭示着这位公子哥依然没有消气。不会儿,他烦躁的睁开眼睛,看到突然出现的黑衫男子时,茶馆一幕赫然窜出。

他惊恐的睁大眼睛,跳出浴桶,连连磕头,“大侠饶命!大侠饶命!”

玄落冷冷问道,“金律?”

“是是是,贱名金律……”

他趴伏在地,身子压得极低,嘴巴说着求饶的话,眼珠却翻转不止,他在等时机,等彻底宰杀黑衫男子的时机。

玄落没有给他机会,手心的黑羽化为利刃,倏地刺穿了金律的喉咙。

夜色静谧,好不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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