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足之间

新天一路进城,到了大门将马交给刘福,便问玫莲姑娘是否在家,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想见到她。“白姑娘一大早陪新月小姐去何少爷的绸缎铺了,说是咱们小姐前几天做的衣服做得了,他们去试试,然后新月小姐还想再逛逛街买买东西什么的。”

“老三回来了?”

“回来几天了。早上是何少爷专门来请的,三少爷也亲自陪着小姐她们去了。”

“老三什么时候有兴致陪着逛街了,他倒是很宠月月,月月每次求他办什么事儿都能答应,也怪了。他们回来了即刻来告诉我。”

刘福只是应了一声,他不想多嘴。他当然知道三少爷是从来不陪家里姐姐妹妹逛街的,连着几天让他跟着逛也不是月小姐能够办到的。那天晚上三少爷和白姑娘单独从外面回来,三少爷一路揽住她进来,是他亲眼见的。他在这里这么多年,当然也知道大少爷什么心思,这两年他一年四季变着花样地让他叫人往庄子里给白姑娘送东西,贵重的金银珠宝人家不收,就变成四季的鲜花瓜果和一应土玩。在刘福看来,白姑娘是个好姑娘,为人和蔼,从来没有把他当下人,都是福叔福叔的叫着。他当然希望这姑娘有个好归宿了。三少爷虽然很少来家,那都是因为太太看不顺眼,但是三少爷人好,帮着三少爷照顾兰馨住那个小院儿的,就是他的表哥。大少爷人也不坏,但是就是大少爷脾气,而且他以前对红玉和栖霞那两个姑娘,也就那样,再加上太太那样一个难侍候的婆婆,白姑娘跟了他,也不会好到哪里去。所以他不想多嘴,由着他自己去发现吧。

他刚刚把马牵进来让人牵去马棚,还没来得及关中门,就有高家古玩店的人送货来,说是三少爷刚刚在店里买的琴。

新天刚刚走过前院中间,听到这个他停顿了一下,心里很是疑惑。他从来不知道新杰有兴趣陪哪个姐姐妹妹去逛过街,今天例外,而且还买了琴回来。他记得那天在庄子上答应新月送她一把古琴的。也许就是给月月的。他不想多想,但是又无法释怀。自从玫莲来了之后,他在京里见到过很多次新杰,但是从来没有提到过,他在唐庄见到玫莲之前,他本已忘了这个人,自然不会在新杰面前提起,在他对玫莲动心之后,他也从来没有在新杰面前提起过她。

他去父亲的院子见过父亲之后,回到房里处理了一些信件,还迟迟不见他们回来,心里有些烦乱。说实话,他很爱他的兄弟们,特别是老三和小九,也很看重他们的优点。他觉得女孩子都应该很容易为他们动心才是,老三居然跟着他们逛了大半天还不回来让他颇为怀疑。他很烦乱地丢下手边的事情,打算出去走走,他也确实需要出去看看有没有可以送给奶奶做寿的。刚走到北街口,就碰到何良伟铺子里面送货的两个小厮,一人手里提着两个大的送货抽屉,恭恭敬敬地给他打招呼。

“都是我们家老三买的?”

“也不都是,有些是白姑娘买的,有些是我们家少爷送给老太太,唐姑娘和白姑娘的。”

“他们还在店里吗?”

“没有了,中午的时候就跟我们家少爷到醉仙楼吃饭去了,后来丁文少爷来店里请我们家少爷去他们家城南的院子看花,在店里没找着,就上醉仙楼找去了,这会儿可能都在丁少爷府上呢。”

跟这两个伙计分手以后,他心情又好一点,显然是被一起请去丁文家了,他自己觉得有点好笑了。自己这是怎么了,老三就回来这几天,陪着她们出去转转,也值得自己疑神疑鬼的。难道他真把老三当成这上面的对手了?不过他太了解老三,这种事情上,可能在他周围他所惧怕的对手也只有他。

他自己在正街上转了一圈,实在不知道该买什么给奶奶,于是到自家的皮货店里挑了一个貂皮暖手给奶奶。

他回家的时候,居然意外地发现不仅新杰他们已经回来了,而且连丁文他们几个和何良伟都来了,都聚在小客厅里。原来是新月跟何良伟说他们买了一把好琴,正好丁文也是很喜欢音律的人,便跑来家里看。新杰坐在一个角落里,不知道在想什么,显得有些无精打采。玫莲并不在里面,倒是新月看见他,兴高采烈地跑出来把他拉进去。跟大家打完招呼之后,他在新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新月就开始跟他讲他们如何买的琴,如果不是玫莲,她也看不出这把琴的好处。果然是应着前面的话,玫莲进城来陪她选的。他顺势问:“怎么没看见白姑娘呢?”

“你还说呢,我们刚回来,帐房的高先生就找人把白姐姐叫走了,说是你吩咐的,让她回来就去看百草堂的一个账目去了。”看来无论是高先生还是玫莲都是忠于职守的人。

在这厅上,都是因为精通或者喜欢音律平时跟新杰混在一起的人,新天在栖霞被赶走之后,跟他们的交往也很多,特别是这两年。大家都哄着想听听这把古琴的演奏,于是挨个儿都试了一试。只有新杰默默地坐在那里不动。

“三哥,你不来试试?这里就你和大哥弹得最好。”

“我已经很久没有摸过了,还是大哥来吧。”新杰似乎很累的样子,懒懒的。

“要是白姐姐在就好了,那天她给我讲的那首空山用这个弹出来一定比用我原来那把好。可惜我还没学全。大哥,都是你,干嘛这么赶着让白姐姐看什么账。”

“我也不是有意的,只是白姑娘让在百草堂的生药那边试用了新的记账方式。总得来说,账房里的人还不大熟悉,有些东西不知道该怎么做。她虽然给我解释过,但是我也是一知半解,所以还得她去解决,让账房的熟悉了就好了。”

“白姑娘还懂这些。”何良伟很诧异,他不自觉地回头看看新杰。

“是,白姑娘的计数算理很高明。”新天没有继续说,因为这牵涉到百草堂的内部操作,也牵涉到玫莲的真实身份,他不愿意让外人知道得太多细节。“当然,她的琴弹得更好,是不是啊月月。”

“那是,我是肯定比不了的,只有大哥和三哥可以跟她比一比。”

“要不过几天奶奶过生日的时候,我们大家一起比划比划,丁文,你们也带上顺手的琴过来,不带也没有事,庄子里基本上都有。人家家里过年过节,请人唱戏,我们自己给奶奶演演,不是更好。”在坐的都是被邀请了的,这么一说,都来了兴致。平时没事的时候还聚在一起斗斗艺呢,于是一堆人就开始计划曲目和比法。新杰也不得不强打精神来应付他们。

他的心情因为莲儿去账房变得很低落,倒不完全是因为她离开,而是他发现他还很不了解她。他居然不知道她懂得精算,而且奶奶让她帮助梳理这几年百草堂的账目。本来这丫头有很多让她意外的地方,多一门技艺本来并不奇怪,只是他没有想到的是这方面的。显然这些事是跟大哥共同处理的,大哥这几年的状态他都很清楚,但是为什么新天最近这两年见到自己只字没有提家里有这么一个人呢?百草堂是唐家经济来源的根本之一,让她总查百草堂的账目,也就是帮助执掌唐家经济中枢。大哥至今单身,难道这里面有什么特殊的安排?如果这样,莲儿为什么今天上午又会接受自己呢?这些猜疑让他的情绪从峰顶跌至了底谷。他和新天虽然不是同母所生,但是向来感情很好,他不能够因为这些事情伤害兄弟,也不能违逆奶奶的安排。而如今自己的身份也是他的另一重顾虑。这几天在咸阳城中的悠闲生活,让他暂时忘却了这两年的紧张喋血的日子。即将开启的各种乱事之中,自己是否还有闲暇来顾及女人甚至家室,这些他也不确定。他现在才发现自己这几日一直很迷恋这丫头,有点忘乎所以,不知不觉间自己已深陷。如果今天不是因为大哥回来,他尚未惊觉。

一屋子人越热闹,就越显得他的寂落。这群人一直折腾到晚饭后方散去。客人离去之后,新天说他要去账房看看,新月自己回了房间,只剩下新杰,自己一个人百无聊奈地走向书房,自己去看那些书和莲儿昨天为他译出来的一些章节。那些清秀的字在他面前晃来晃去,但自己怎么都看不进去。昨天两个人还一起坐在这里,今天就只有他一个人了。他第一次体会到了为情惆怅。他刚刚坐下来不久,他就听到了那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开始有一个人陪伴她走过来,显然是大哥,中间停顿了一下,大哥朝他自己的院子走去,莲儿一个人朝这个方向走过来。他的思想有点停顿,一直呆呆地坐着,也没有望向门口,没有任何期待,直到莲儿走进来,他还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不要告诉我说武功盖世的三少爷没有听见我这么笨的人进来吧?”莲儿笑吟吟地朝他走来,虽然她强打精神,但是他还是可以看出她有点疲惫。显然这账目让她极其耗神。看着让他觉得有点心痛,但是他还是没有说话。“三哥,不想跟我说话吗?我好容易赶着把那边做完,以为可以让你陪我去吃点东西的,我还没吃晚饭呢,我不想惊动厨房的师傅了,我们出去吃吧,好吗?”他知道莲儿已经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了,所以很耐心地来跟他说,这丫头真的是太聪明了一点。但是他心中的疑虑他一定要搞清楚。“你刚才让大哥陪你去不就好了。”

“哪有老板陪伙计吃饭的道理。大少爷怎么说也是百草堂的半个当家,我顶多在那里算个帮忙的账房先生。奶奶是因为觉得这两年那边的账目不清不楚,我只是帮奶奶看总账的时候,觉得有点问题,奶奶临时决定让我帮着查一查的。后来确实了洛阳分堂那边有问题,我建议启用新的记账方式,给自己找了这么多麻烦。我刚才已经跟老高他们解释清楚了,他们后面的可以自己解决了,我这个伙计的事也做完了,所以大少爷也放我的工了。”他还是没有说话,他再次注意到莲儿始终称大哥为大少爷,但是这一套说法仍然不能让他释怀。也许莲儿没有这方面的打算,但是不等于奶奶和大哥没有。

“三哥,”他还是没反应,莲儿中间停顿了很久,突然深深吸了口气,语气突然变得很陌生,“对不起,三少爷,是莲儿想得太多了。”说着她转身往外走了,“打搅您了,十分抱歉。”最后这两句话听起来有点哽咽,他的心跟着颤动了一下,他轻轻叫了一声莲儿,但是她没有回头。

他听见她回到自己的房间,轻轻地关上门,在屋里某个角落坐了下来,就再没有动静了。这一夜,他也不曾听见她出来练剑舞。他在书房坐了很久,才回到自己的屋里,在院子里他看到莲儿的房间还黑着灯,在他听见她坐在屋里某个位置之后,一直也没听见别的动静。他回到屋里,看见早上送来的琴还放在桌子上,他无耐地抚摸了一会儿,轻轻地拿起来,送到莲儿门口放下。

然后自己出了老宅,去了天香楼,在水仙那里混了一夜。他本来是想做回以前放浪风流的三公子,但是一时之间,他发现自己回不去了。他很无奈地发现,自己居然对水仙提不起兴趣,莲儿的影子总是在他面前晃来晃去,连水仙都怀疑他出了什么问题。

第二天他回来的时候,莲儿已经先回庄子去了。新月还在这里等他和大哥,直到奶奶从庙里回来了,他们才一起回去。因为他早餐的缺席,下午当他看到父亲的时候,发现父亲看他的眼神多了一点忧虑。也许父亲比他想像的更了解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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