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早春(X)(下)

杭城黄龙坡的一座半山别院门口,一位中年绣士一身青色长衫,文士帽,披着一件青色披风,抬头看了一眼晚开的最后几朵凋零的腊梅,便沿着山间弯曲的石板路缓缓向山下走去。这黄龙坡,因为山中有几股甘冽的清泉,山的一面朝着瘦湖,离杭城闹市就只有两三里地,所以山上很多茶社和有钱人家的别院。虽然山林是自然生长,但是架不住主人们总是会在某处不经意的地方种一树梅花,桃花或是樱花,或是在岩壁上刻一些字,提些文。每一处都有不同的景致,可以慢慢观赏。这位文士似乎也是在慢慢观赏,从别院出来,慢悠悠地三步一停,五步一歇欣赏着自然和人文融合的美景。

没走几步就听见转弯的石岩后面有脚步声,脚步都不长,似乎是女子,但是其中一个内力不足,一个内功很有造诣。一个女子,居然是武功高手,江南真是出人才啊。他又想起自己心目中那个女人,她也是功夫极好。只是不知道走来的这位女子是否也像她那么美丽?只听一个女子说:“我昨晚想了一晚上,还是没想明白你昨天跟何管事交待的那个记账方法,有必要将这么细的流水都写下来吗?”这位女子的声线平和,中气足,有北方口音,是内力不错那位。

“你还在想啊?!”这个声音柔美,十分悦耳,带着柔软的轻微的吴侬口音略微加了一点京城官话的口音,似是大户人家的女子:“你现在不明白,你在这边呆一段时间,仔细观察一下何管事他们具体每日的操作情况可能就会想明白。现在跟你讲,只会让你更加烦恼。”这么美的声线,不知道人是不是很美。这声音他是在哪里听过吗?似乎有不是,他有些拿不准。也许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姐。杭城很多大户人家的小姐,自小便花大价钱请了京城的教习嬷嬷来管教,有这种口音也很正常。也许是因为口音的关系才让他觉得在哪里听见过这声音?他想不出来。

转过石岩,两位个子高挑的女子便出现在他眼前,都是姑娘打扮。一位淡粉衣裙,披着红色的斗篷,峨眉高挑,黛眉不画而有型,肌肤雪白,双颊血色微红,一看就是漂亮且端庄大方,身体健康的女子,这便是内功颇深那位。一位衣裙如雪,披着粉蓝色的斗篷,脸上带着白色面纱,露出一双灵动的大眼,略带惊异的眼神看着他。也许是这个路转得太突兀,对方没想到会看到他,所以才惊异吧,他这么想。只是这双会说话的眼睛似曾相识,难道在哪里见过吗?虽然面巾遮面,但是一身卓越的出尘气质无法掩饰,那种高贵让人望而脱俗的感觉也不是普通官家小姐矫揉造作能够装出来的。他愣了一愣,但是并未停留,也没有时间此刻来猜疑是否见过。

他并未说话,只是稍微作揖,表示一下自己惊扰了二位姑娘的歉意。对方似乎也是非常大方得体,也是微笑点头,微微弯了一下腰,然后即刻侧身站在石板路边让他先过去。无论是官家女子,宫中的女人,还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大多数都扮柔弱,要人扶要人牵,要人侍候的,这种时候多半都是男人给他们让路。这二位不仅漂亮,且毫不装腔作势,却有几分豪爽,让他又高看两眼。大周朝虽然没有太多的男女大防,江南民风也开放,但是他作为一个长辈也不好多打量人家两个小姑娘。他赶紧匆匆走了,给姑娘们让路。

就在他以为江南地杰人灵,养育了出众的女人之时,又听见那位粉衣女子说:“你既然叫何总管如此记账,今天是不是也让茶社的人如此记账呢?你今天要教他们吗?”

“茶社这边的生意跟月华轩还是区别很大的”

月华轩,他忍不住回头,难道这是传说中那个孩子的那个女人?!他在黄龙坡的别院跟青木茶社在黄龙坡的分社就只隔着几个院子。这条路正是去青木社的方向。仿佛觉察到他在看她们,两位女子都转过来看着他,他只好礼貌地微笑点点头,然后转身继续往前走。那孩子眼光一贯很高,选这样一位女子很正常。但是为什么会觉得似曾相识呢?这位女子还会记账,而且听来不是一般的记账方式。旁边那位女子,若是他没猜错,就是属下的情报里面汇报的,唐家的小姐,跟着他们一路从关西来的唐家的新月。

杭城闹市东南角,临着瘦湖有一个红泥楼,是男人和女人都可以来找乐子享受美食的地方。传说中江南的女人和男人都爱吃醋,红泥楼的老板为了怕客人回家尴尬,没有开在繁华的花柳街,而是在这安静的湖边。客人走的正门也不像其他商家开在大马路上,却是掩映在曲曲折折的树墙之后,树墙一直种到湖堤岸上浓密的柳树林里,只要不在进门的这条小路上,很难看到走向红泥院的客人。且红泥楼有东西两道正门,东边是男客走的,西边是女客走的。进入红泥院,每个回廊都有蔓藤或者各种花草遮挡。客房里的人只见花草,看不见来往的客人。同样,客人也看不见各个隐秘在花草树木中客房的情况。

王小花从西门轻车熟路地进来,脚步有些急切,径直走到她熟悉的鱼跃阁。房间里生着碳炉,熏着檀香,温暖舒适。桌上没有摆饭菜,只有一个茶壶和几个杯子,里间的帘子挑起来挂在两边,露出一张舒适的床。一个身材挺拔的文士靠外间的窗而立,并未回头,仿佛在欣赏着窗外的茶花和池塘里的鲤鱼。王小花将身上厚重的狐皮披风挂在门口的衣架上,穿着轻薄的云纱裙绮丽地走过去,从后面抱着那个文士的腰,将脸贴在他后背,闭着眼,享受她长久等待的一刻。这是她今生唯一钟爱的男人,为了她,她可以付出一切不求回报。可是她也知道自己的身份太卑微,一辈子都无法和他并肩,只能为他的奴仆。所以十年前遇见他之后,她义无返顾地投在他手下。只有为他效力,为他办事,她才能有机会接触到他,才能祈求他的恩惠,给她卑微的情感一点安慰。

文士轻轻皱眉,没有动,也没有说话。王小花趴了一阵之后,手开始在他身上慢慢游走。她知道他的喜好,能准确无误地挑起了他的兴致。虽然王小花已经心神荡漾。可惜他却没有她如期的反应,难道是久了不见,他的习惯变了?

“主子?”她怯怯地问。

“我有两年不来江南了,你是越发的不知道自己姓啥了?”

王小花一惊,抬起脸瞪着男人雄健的后背,手也不敢动作了。

“属下不敢。”王小花惊恐地答道,心思也转得很快,梳理着最近的事情,猜测主子为什么这么说,最近她并未出什么纰漏,除了让人绑了秦家的小少爷:“属下让人绑了秦家小少爷,只是为了帮孙家的忙。虽然属下和二夫人交好,但是更多的是因为孙大人也是为主子办事的。”

“那秦家的事,做了就是做了,一个江湖门派,着急上火了绑个人不算什么,你家主子还看不上这点小事。既然你这么说就是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男人说着慢慢地转过身来,赫然便是在黄龙坡山路上碰见新月他们的那位文士。

“属下请主子明示。”王小花压不住心中的恐惧,顺势跪倒在他面前。

“当年没有让你留着醉香楼,而是嫁入罗家,我是怎么交待你的?”

“主子让属下替您看住大河帮这条水道。”

“既然是让你看好,就是看住了,还要把大河帮的事做好,但是不是让你在大河帮作威作福,寻欢作乐的。要不然你留在醉香楼岂不是更有用?”

“属下确实按照您的吩咐去做的,控制住罗家父子,确保他们效忠主子,保护好我们开发的秘密航道,开启去徽州府,岭南的生意。”

“你是不是觉得这些都是你的功绩?”

王小花没有说话。

“这些年大河帮确实扩展得不错,但那是罗艺的本事,这个年轻人确实能干,而且也很会顺势。利用我给他的便利把大河帮拓展到如今这个局面不错。但是你呢?你能说你能控住他吗?这小子能干是不错,但是也很有野心。他不会甘心于屈从于我们的利益,他一定会想方设法给大河帮留些后路。”

“他敢?!”

文士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王小花觉得浑身发凉,王小花赶紧低头:“大河帮有很多是跟着上一辈的帮主打天下的,他们只信服老帮主指定的继承人,只服从他们的命令。在他们眼里,我只是一个外路女人,是不会为我所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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