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九,傍晚,剑守山,会宾阁

傍晚的剑守山有几分冷清,多日前庆典被大肆破坏的阴霾似乎还萦绕在每个弟子的心间,午后,大家似乎都无心自修,布道阁平日里应有的阅读辩答之声,此时也全无,布道峰冷清了不少。穆奇峰坐在窗前的书案边,虽双眼看着案上的道卷,却也是许久没有翻动过了。顾星洲坐在其对面,望着窗外一动不动。云清上午被李秦叫走,现在还没有回来。江任雨似乎把邪门中人入侵剑守山的责任全部归咎在自身,近几日都在巡山,各个山门的法阵符印,他都要一一查验一番。

应归离开已有几日,众弟子皆不知何往。毕竟开山千年,在众仙门皆在场的情况下被妖人搅浑还是头一遭,应归或是挨家登门赔罪了。

已近深秋,剑守山草木皆金黄,李英年坐在窗边,盯着楼下的空地,想着自己何日才能得到道法的精进。阵阵凉风将山道边的枫树叶吹得四散,要不了多久,这满树金黄应该就会尽数掉光,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了。抬头看了看对面的莫晓光,后者撩起衣袖,盯着自己的手臂,满面愁容。手臂上的伤口虽未流血,却阵阵乌黑,触碰之下,又并无痛感,既然掌门都断定是妖毒,现在也只有等待了。

就在众人皆神游太虚之际,一阵吵闹声从布道阁左边的山路传来,有男人的声音,也有女人的。半晌后,声音愈发清晰而临近,阁上众人听出了是李秦和楚中二人似乎在争论着什么,两人也从山路上现出身影来,楚中看上去怒气冲冲,李秦则眉头紧皱。云清和林明晴跟紧在二人身后,四人从布道阁前经过,看到门人在,两位长老停止了争吵,快步离开了布道阁的范围。楼上众弟子估计又有事情要发生,看两人前进的方向,似乎是会宾阁,看来有客人来。

楚中在前方快步前行,转过上半身,对稍微靠后的李秦道:“李长老,并非我顽固,实乃我剑守山开山千年以来,以除魔卫道、降妖诛邪为任,别说妖族,就是一只猛兽也未放入过山门啊。”楚中一脚踢开山路中央的一块石头,深吸一口气,继续道:“现在让门人与妖族来往,还请入了山门,我”楚中一时说不出话来,看上去被气得不行。

李秦趁着他喘气的空挡,赶紧道:“楚长老不要动怒,掌门如此安排,定有他的道理。我自然未敢忘记剑守山之责,但你仔细想一下,前些时日扰山之徒,我等全然不知其来历,如今天下早已大变,掌门此时安排他来,自是为了剑守山着想啊。”

楚中道:“万一此妖蒙蔽掌门该当如何?他拜山的帖子有掌门的手印吗?”

李秦道:“守山阁的弟子早已核验过数次了,确是掌门亲笔无疑啊。”

楚中道:“妖物什么东西伪造不出来?倘若他是来私下破坏的,又当如何?”

李秦道:“楚长老,此人,不,此妖虽是妖族,却是当今血云门的掌门,其威望天下人尽皆知的。”

楚中道:“李长老,你可知门规第一条是什么?”

李秦道:“恪守正心,以身卫道,斩恶诛邪。”

楚中道:“门规第九条呢?”

李秦道:“不得伙同妖邪,违者逐,恶者诛。但是楚长老你听我一言……”

两人谈话间,楚中一直未停下脚步,此刻已经站在了会宾阁的门外了。

楚中抽出鞘中长剑,对着李秦道:“那咱们还等什么?”

李秦连忙拉住楚中的胳膊,道:“楚长老不要冲动啊,楚长老!师弟!”

李秦最后的努力也没有效果,楚中怒道:“李长老莫要再言,日落之前他若能胜过我手中的剑,我便叫他一声掌门,如若不然!”楚中未言尽,一脚踹开了会宾阁的门。

会宾阁一层十分安静,夕阳透过楼阁的花窗照入堂中,显得分外安详。客堂中央靠西的客座上,此时正坐着一个中年男人,正悠然的品着茶。钟不韦坐在他对面,面带微笑,看上去二人刚刚结束了一段愉快的交流。这个男人身着一袭灰色长衫,身形适中,精干又不算魁梧,用一个褐色的木冠束着长发,头发中夹杂着诸多白发,呈现明显的灰色,但面容看上去应该四十多岁。楚中踹门而入的响动并未影响到此人对手中香茗的兴致,他泯了一口后,举杯一饮而尽,将茶杯放在了一旁的案上,望向门口的方向,随后起身站定。

男子抱手行礼,道:“阁下定是楚中长老吧,久仰大名,在下血云门杨烈。”

楚中此时心中疑惑而诧异,眼前俨然是一个礼数周到的同龄男子,浑身不见一丝妖气,更未显露半分妖相。自己平生见过数不清的大中小妖,剑斩妖邪也无数,哪一只不是妖气弥漫,妖相凶恶,更别提人礼人道了。眼前此人,楚中一时间不知究竟该是还礼,还是直接一剑刺过去。

见楚中无反应,杨烈转而对李秦道:“李剑师,这剑山松针,确实是难得的好茶,多谢。”

李秦放开楚中的胳膊,道:“杨掌门客气,阁下若是喜爱,此回便带上一批吧。”

楚中此时方回过神来,手中长剑不知如何安放,喃喃低声道:“妖孽……”

李秦怒吼道:“楚中,没完了是吧?”

楚中被这一吼算是完全醒了,他看了看杨烈,将剑收回了剑鞘中,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李秦又道:“让人家看笑话,过去坐下。”

楚中看了看李秦,道:“是,李长老。”

李秦道:“叫师姐!”

楚中自知有错,笑了一下,道:“是,师姐!”随后走到堂中,坐在了钟不韦旁边的座位上,而钟不韦则含笑盯着楚中。云清与林明晴一同走到楚中身后站定。

李秦则朝堂中主座走去,边行边道:“杨掌门见笑了,楚长老并非有意,还望您海涵。”

杨烈道:“那是自然,李剑师言重了。”

李秦走到杨烈身边,提起茶壶给杨烈的茶杯中沏上,杨烈有些惊讶,赶紧行礼道谢。楚中更是惊讶,李秦对来客如此有礼,而这人还是一只狼妖,仅单凭掌门的亲笔吗?应归能去邀请一只狼妖到剑守山,这世道是真的变了啊。这狼妖又是什么来头,看着一点不像妖物,楚中真是越想越乱,索性赌气一般的把剑往木案上一丢,端起茶品了起来。

李秦坐下后,道:“杨掌门见过我们掌门了?”

杨烈道:“应掌门三日前到我门中,贵门此前发生之事在下也知晓一二了,应掌门因还有其他事情,故手书一封,希望我来贵门看一下。”

李秦道:“同为掌门,我应师兄直接劳烦杨掌门亲自远道而来,实在是礼数不周,我在此替他陪不是了。”

钟不韦道:“我刚刚已经陪过不是了!”

杨烈道:“李剑师言重,剑守山之名号天下人尽皆知,别说掌门亲至,就是一封信函,在下也当亲自前来。”顿了顿,又道:“况且,应掌门一人独闯我门之魄力,着实令在下折服,其心怀天下之大义,在下更是钦佩。此行若能助得贵门,实乃我血云门之大幸。”

杨烈之言,面面俱到,李秦心中暗道真不愧是道行千年之大妖,无论行事还是为人,亦或是统领门派,都如此让人折服。

李秦道:“诚如杨掌门所言,我门开山千年之大庆,被一行妖人祸乱,他们扰山之时,还扬言自己来着血云门,几位长老还与其中几人交手,个个修为不弱。直至诛杀一人,才发现其浑身妖气皆是来着衣物和身藏之妖丹,这伙妖族中竟还有修习妖法的人族。我门开山千年,恶妖诛杀无数,修妖法之人也见过不少,但这伙妖人我等全然不知其来历,更不知其底细了。”

杨烈思索一阵,道:“这人妖两界之中,以我门之名为恶的事情实在不胜枚举,但多为血案,恶行。如此次祸乱剑守山这般猖獗,在下也是头回听闻。实不相瞒,世上与我门结仇的实在太多,但有能力闯剑守山的,着实没有几派。”

一阵沉默。

楚中低声道:“那个,杨,杨掌门,在下有一事不明。”

李秦轻声笑了一下,杨烈道:“楚长老请讲。”

楚中道:“为何世间对贵门上下如此恶传啊?实不相瞒,我也常听闻贵门的,额,劣迹,所以对贵门印象一直有所误解。”

杨烈道:“楚长老不必挂怀,其实世人大多对我族认知不深,故而对我族为恶从来都深信不疑,我门只是恰好,都是妖族中人罢了。”

楚中点点头,便不再言。

李秦道:“此次妖人扰山,我这两位弟子也与其交手。”李秦一边说一边把手摊向云清与林明晴,继续道:“云清你向杨掌门详述一下当日同你交手的妖人特征。”

云清点头,对杨烈行礼道:“弟子云清,见过杨掌门。”随后云清细说了当时的经过,杨烈听得眉头紧皱。林明晴也详述了一番,杨烈右手托着下巴,若有所思。

半晌后,杨烈道:“照两位小友所讲,在下推测此番妖人应当是常年与妖为伍,妖气虽有侵蚀,但还不足以伤人,故这些恶徒自身应当也习过妖法,或抵御妖气,或化妖气为己用。他们随身携带妖丹之目的,在下只能猜测是故意为之,触发山门处的警告,毕竟我已经领教过贵门山门对妖族的厉害了!”

李秦带歉意的笑了一下。

杨烈继续道:“当今天下,在下所知凡人习妖法为恶的,除一些散修之外,当属化妖堂与圣尊门了。此两派对妖法颇有研究,甚至传闻圣尊门中有人自身炼化出了妖丹。”

李秦道:“此两派虽有耳闻,但知之甚少,更从未往来,缘何来犯我山门呢?”

杨烈道:“世间之事,若事事皆知晓缘由,天下便太平了。”随后又对云清道:“两位小友,这些妖人可留下些言语?”

林明晴道:“我诛杀其中一人时,他曾讲过一句-血云蔽日,魔神当临。”

杨烈惊道:“魔神,难道其残魂仍在?”

李秦看了看楚中和钟不韦,犹豫了一下,道:“不瞒杨掌门,魔神残魂,可能未灭。”

杨烈再一次沉默了。

半晌,楚中道:“说未灭应该不当,我等查验过,现已确实不见其残魂,只是镇守神剑天威仍在,故我们推测可能还有些许气息尚存。不过至今还未觅得,我们也不敢妄下定论。”

杨烈道:“应掌门来找在下时,曾提及天下可能会有劫数,此次剑守山受扰很可能只是开始,在下当时还以为,是否又有大妖降世,原来指的是这个。倘若真如两位长老所言,贵门的重任,只怕又要艰难许多了。”

李秦点头道:“若真如此,就是毁掉我门千年基业,也要阻止魔神重生。好在现在还尚无切实的证据。”

不觉间,几人已经聊至入夜,李秦亲自领着杨烈前往主峰的剑守阁,平日里掌门起居之处,吩咐准备了晚宴为杨烈接风。杨烈一再推辞,最后还是拗不过李秦。从会宾阁到剑守阁,山路的距离差不多有剑守山主道的一半,途中李秦不断向杨烈介绍着处处景色与楼阁的名称,钟不韦则在一旁绘声绘色的诉说着来历,楚中跟在后面,撅着嘴提着剑,表情不情愿却又无可奈何。

行至半路,江任雨同一队巡山弟子迎面而来,见到几位长老后,走过来行礼道:“李长老、师父、楚长老,弟子听闻有一妖人被请入了山门,不知是否”未言尽,江任雨看着杨烈道:“想必就是这位吧?”

钟不韦先开口道:“不得无礼,杨掌门是剑守山贵客。”

杨烈道:“无妨无妨,这位小友所言也无错啊!”。

未等他人说话,江任雨便再行礼道:“既如此,江任雨见过杨掌门,弟子告辞。”

杨烈盯着江任雨离去的背影,似乎颇有兴趣,笑道:“这位小友倒是十分高傲的性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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