鸭蛋黄一般黄澄澄的夕阳,已经完全沉入在天边成堆的云团里头,漫天的火红霞光,随着日头下落得愈久,渐渐变得薄淡。`乐`文```520`云团周围的一层层金边,也渐渐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堆堆的云朵,渐渐变得乌沉沉。

晚风从山间吹过来,逐渐有了一丝凉爽,捎带着树叶碰撞的哗啦啦声,挨家挨户,从屋脊上掠过去。来到村北头的一座篱笆围成的小院里,盘旋着转了一圈儿,才裹带了一丝清甜的葡萄香气,愉快地飞走了。

“媛媛哪,你从人家那里拿了这些葡萄,若是酿不出那什么葡萄酒来,人家能愿意的”李氏坐在灶边烧饭,弯腰往锅底下塞了一把柴火,见火苗一时掉不出来,便直起腰,抬头朝院子里的小孙女儿看去。

涂菲媛将一筐葡萄从阿俊的屋子里拖出来,又拖了两只大缸放在旁边,便搬了小木桩坐在旁边,此时手里拿着剪刀,仔细地贴梗剪下葡萄粒儿。剪下来一些,便轻轻放入旁边的大缸里。

听见李氏的声音,也不抬头,仍旧仔细地剪着葡萄,口里答道:“孟庄主家里有几十亩葡萄,哪里就缺这些了”

“几十亩葡萄哎哟,那得多大一片”李氏听罢,不由惊讶地说道。

涂菲媛剪完一串儿,便丢了葡萄梗,又从筐子里拿出另一串儿,转了一圈,检查仔细,挑去表皮微有破损的,才开始剪了起来。口里轻轻笑了两声,答道:“奶奶,你不知道,那孟庄主呀,种这么多葡萄却不是卖的,就只是给他媳妇儿吃的。”

“啥给他媳妇儿吃他有几个媳妇儿”李氏不可置信地道,“那可是几十亩的葡萄哟,他就是有十个媳妇儿,也吃不完吧”

涂菲媛听了,不由得哈哈笑了起来。她的声音清脆好听,如风吹动银铃儿一般,一连串的笑声响起,给这座农家小院平添一份温馨。笑罢,涂菲媛才道:“奶奶,他就只有一个媳妇儿。”

“哎哟,这是做啥哟那不是祸祸东西”李氏不满地拧起眉头,“紧着他媳妇儿吃,一年能吃一亩地的葡萄么几十亩,那不是都浪费了”

天越来越晚了,也越来越凉快了,涂老头搬了一只小木桩在涂菲媛的不远处,然后进屋把阿俊抱了出来,让他坐在院子里一起乘凉,出来时正好听到李氏的话,不由得笑道:“你管人家浪费不浪费人家疼媳妇儿,有钱,就愿意祸祸。”

“是,人家疼媳妇儿,有钱”李氏本来没什么的,听涂老头一说,不禁拔高了声音:“我这辈子也没被谁疼过,也没见过钱,我想祸祸东西都没得祸祸”

涂老头一下子哑然了。

坐在旁边剪葡萄的涂菲媛,低头吃吃笑了起来。才坐过来的阿俊,不知道怎么回事,只见到涂菲媛笑,以为她心情好,便咽了下口水,仰起头来,对涂老头道:“爷爷,我想吃葡萄。”

被解围了的涂老头,心里有些高兴,便点头道:“好,爷爷给你拿葡萄。”

“给他挑串儿小的,余的我得酿酒用呢。”既然涂老头都开口了,涂菲媛也没有拒绝,弯腰从里头捡了一串儿略小些的,才说道:“我回来时不是买了许多果子吗,拿去给他磨牙吃吧。”

涂老头便点头道:“行,我去拿。”把葡萄递给阿俊之后,便进屋去拿果子了。

涂菲媛今天回来的时候,恰逢赶上快散集,便宜收了许多果子,有桃儿,有杏儿,有苹果,都是别人挑剩的个头儿小的,还有些坏损了少许的。

一边把手里才剪下来的一把葡萄粒儿,轻轻放入大缸里,一边对涂老头道:“爷爷,都拿出来吧,挑那些不吃就坏了的,先洗了吃。”

反正是给阿俊吃,他这么个大胃王,要量就别要质了,涂菲媛一点儿不觉得心虚。

“哎”屋里传来涂老头的答应声。

不多久,涂老头从屋里提出来一袋果子,蹲在门口挑拣起来。把不吃就坏了的挑出来,完好的放回去,如此捡了十来只果子,到井边去洗了。又拿了菜刀,把果子上的坏点剜去,洗干净了盛在筐子里,起身端到李氏的跟前:“给你吃杏儿。”

李氏抬起头白他一眼:“给我吃个烂杏儿就叫疼我啦”

“哪儿烂了烂的都被我剜去了,这个好着呢。”涂老头抓出一只黄澄澄,尖头儿上面有些橙红的杏儿,在李氏面前炫耀道:“我悄悄儿给你的,这个捏着软和儿,肯定甜。我不给阿俊吃,我给你吃。”

李氏抬手捶了他一下,一把夺过杏儿:“不好吃我就把你吃喽。”抖了抖杏儿上面的水,搁在嘴边咬了一口。

“怎么样”涂老头问道。

李氏不想便宜他,便含混地道:“还行。”

“还行就是甜了。”涂老头呵呵笑道。

“笑什么笑杵着干什么给媛媛帮忙去”李氏空着的那只手推了他一下,“没见着媛媛忙着呢就她那么个剪法儿,什么时候能剪完你快去帮忙。”

涂老头便起身应了,端着筐子,递给阿俊:“吃着玩吧。”然后蹲下来,打量着葡萄,提起来一串儿,手里提起菜刀,思量着怎么才能像剪刀一样,把葡萄完好无梗地削下来。

他一早站旁边看着,也不是不想帮忙,家里就一把剪子,小孙女儿拿去了,他就没法弄了。此时拿在手里比划着,涂菲媛见了,眉头一跳,唯恐他伤到手,忙道:“爷爷,你别弄了,东西不多,我闲着也是没事做,正好打发时间。又不累,就当玩了。”

涂老头的年纪大了,眼神也不好使,这天色暗着,他拿着刀去削葡萄,怎么能够万一伤到自己,可是划不来。涂菲媛便从筐子里拣出一串儿葡萄,对涂老头挤了挤眼:“爷爷,你去把这个洗了,给奶奶吃,保管奶奶高兴。”

“好,好。”涂老头见小孙女儿这样说,便不帮忙了,提着刀站起来,接过葡萄背在身后,往井边走去。舀了两瓢清水,把葡萄冲洗干净,便悄悄儿走到李氏的身边,说道:“嘘,别出声儿,看这个。”把葡萄从怀里亮出来,“我趁媛媛不注意拿的,给你吃。”

李氏见他装模作样,不由得愣了一下,想起年轻那会儿。还没成亲的时候,涂老头常常翻墙到家里,偷摸进厨房,拿出继母舍不得吃,留给兄弟的鸡蛋,一拿就是三个,用油煎了偷偷给她吃的事儿。

李氏还记得,就因为隔三差五丢鸡蛋,继母气得骂天的样子。不禁扑哧一声笑出来,抬手想捶他一下,又收了回来,小心翼翼接过葡萄,低声说道:“你干嘛偷偷拿你说一声儿,媛媛还不给吃似的”

涂老头便呵呵一笑:“我拿的是最大的一串儿。”

“就你贼。”李氏说道,摘了一粒葡萄,剥了皮儿填进口中,嚼了两下,不由得:“咋这样甜的真甜,好吃,你尝尝。”揪下一粒,剥了皮儿,喂到涂老头嘴边。

涂老头含住了,嚼了嚼,也不禁道:“可不是么你听媛媛说的,这是那个孟庄主专门种了哄媳妇儿的,不好吃咋能哄媳妇儿”

“哼,人家种几十亩地葡萄哄媳妇儿,你就偷小孙女儿一串儿来哄我。”李氏哼了一声。

涂老头有些不服气了:“那能怨我你命不好,嫁给我这个穷鬼,可不是我的罪。”

李氏哼了一声,低头吃着葡萄,不说话。炉膛里的火光映得她脸上半明半暗,明的那一边布满老褶,满是岁月劳苦的痕迹,暗的那一边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的秀丽。

“我对你也不差。你嫁给我这些年,我给你过气受么”涂老头低低说道,“便是我爹娘在的时候,我也没叫你受过气。”

李氏听到这里,吃葡萄的动作顿了顿,低低哼了一声,却没了刚才的不忿之气:“算你还有良心。”又摘了两粒葡萄吃了,便递给了涂老头:“给你,赶紧吃两粒,还给媛媛去。媛媛好容易弄来的葡萄,叫她做正经事去,别瞎给人添乱。”

“你真不吃不吃我吃了。”涂老头接过来,对李氏的说词不以为然,“媛媛大方着呢,哪里就在乎这一串葡萄了”说着,摘了一粒,填入口中,好不惬意地吃起来。

李氏这会儿怎么看他,怎么都又不顺眼了,抬脚踢了他一下,转头烧起锅来。

另一边,涂菲媛悄悄把目光收回来,嘴角还抿得高高的,满眼都是笑。手下更加精细地剪着葡萄,一粒一粒,圆润饱满,就好像一粒粒的金子。

“我还想吃葡萄。”旁边,响起一个娇娇的声音。

涂菲媛抬头看过去,指了指搁在他腿上的筐子:“那里面不都是吃的吗吃那个。”

“不好吃。”阿俊眨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小声说道。

“你吃就吃,不吃拉倒。”涂菲媛瞪他一眼说道。臭小子,不能惯着,不然还不定窜上天了呢

阿俊便低下头,委委屈屈地吃起筐子里的果子来。

不一会儿,李氏烧好饭了,喊两人吃饭。涂菲媛手里的活还差一点,便道:“奶奶,你们先吃,我一会儿就去。”

涂老头从屋里搬出来桌子,又把小木桩摆在周围,阿俊的腿受伤了,不能走路,所幸他瘦,涂老头抱起来也不吃力。把阿俊放在桌边,又过去帮着李氏把晚饭端上来。

“奶奶今天做了豆沫汤。”李氏的声音里有着高兴和得意,“快尝尝,好不好喝。”

“香。”锅盖才一揭开,阿俊的眼睛就亮了。

不一会儿,四碗汤便端了上来。隔着半个院子,阿俊都馋得流口水,此时离得近了,口水几乎要流成河。

“媛媛啊,快来,一会儿再弄。”李氏等不及向小孙女儿炫耀才发明的汤,一边说着,一边走过去叫她。

涂菲媛口里应道:“哎,好,这就吃。”还有半串儿葡萄,涂菲媛仔细剪下来,轻轻放进缸里,便站起身来,“等我把它泡上,就吃饭。”

把两缸葡萄抱到井边,打了水灌进去,又到灶边捏了些盐,洒了进去,这样洗得干净,还能稍微杀杀菌。

“哎哟,奶奶,今天的饭可真香。”做完了事,涂菲媛洗了手坐在桌边,闻着碗里飘出来的香气,笑着说道。

“快尝尝,好不好喝。”李氏的声音里有些迫不及待。

涂菲媛便吹了吹,喝了一口,顿时眼睛亮了:“好喝”

这一碗豆沫汤,正是用涂菲媛下午回来买的黄豆做的。李氏泡了一碗豆子,然后用刀斩碎,搁在锅里煮。煮开后,又拌了细细的疙瘩,倒进里面。临出锅时,又用葱花、酱油、盐巴等,调了少半碗调料,浇进锅里拌匀了,略煮一会儿,才出了锅。

于是,一碗香喷喷的豆沫汤,就这样做成了,李氏高兴地道:“从前媛媛跟我说,有钱了有时间了,什么饭菜都能发明出来,我还不信。哪知道,这才过了多久,竟然就实现了。”

“奶奶真厉害。”涂菲媛举起拇指夸赞道。

前世,奶奶就是一个做菜好手,尝尝自己捣鼓些小咸菜、家常菜,美味又精致,吃得涂菲媛简直连舌头都要咽下去。可惜,后来她离家,就很少吃到了。

想到这里,心里又是一揪,赶忙低下头喝汤。香喷喷的滋味儿进入口中,催得眼眶又热了,涂菲媛吸了口气,压下心绪的波动,说道:“奶奶,真好喝,你太厉害了。”

“好喝。”阿俊也跟着说道。

李氏闻听两个孩子都喜欢,直是乐得笑眯了眼:“好喝就好。锅里还有,管够。”

阿俊一听,高兴了,管够好,于是埋头呼噜噜喝起来。

“你只能喝三碗,喝完就不许喝了。”涂菲媛偏头瞥了他一眼说道。

天堂和地狱,直是一线之隔,来得如此之快,阿俊完全没料到,茫然抬起脸来:“奶奶说管够。”

“是我们管够”涂菲媛说道,“你只能喝三碗”他这个样子,一大锅都不见得够他喝的,依着他的胃口,什么时候是个头索性给他限定了,就三碗。

阿俊瘪了瘪嘴,低头再喝的时候,就不再呼噜噜大口喝了。一小口,一小口,细嚼慢咽着。

李氏还想说,下顿她多做点儿就是了,被涂老头一脚踩在脚背上,狠狠瞪了涂老头一眼,却没再开口。两个孩子不在家的时候,涂老头跟她说过,叫她以后别管小孙女儿的事。尤其小孙女儿如何对阿俊,她不要插手插脚的。

“我吃饱了。”涂菲媛喝了一碗汤,就不再吃了。这一碗饭,有豆子,有面疙瘩,都是粮食,营养管够了。她还要减肥,吃多了就营养过剩了。

涂老头和李氏都习惯了她的饭量,没说什么,看着她起身到井边,又弄她的葡萄去了。

“我,我也吃饱了。”三碗汤下肚,阿俊搁下碗,咽了下口水,低头说道。

李氏见他这模样,直是忍不住可怜:“阿俊啊,你咋顿顿都要吃那么多的”吃得多,就不容易饱。人活着,连肚子都填不饱,这还活着有啥意思

阿俊抬起头,眼神懵懂,看着李氏摇头道:“我不知道。”

“哎哟”李氏忍不住叹气。她原先以为,给他吃多点儿,就好了。可是,那一只羊,才吃了几顿这就没了,骇都骇死了。尤其阿俊吃到最后,抱着干干净净,一丝儿肉都没有的骨头啃,恨不得把骨头也嚼了吃掉的样子,更叫她悚然。一个人,咋能吃这么多东西

再不敢依着他的胃口来吃,反正给他吃少点儿,他也饿不死,只是没有那种填饱肚子的充实感和满足感。为此,李氏怜悯地摸了摸他的头,说道:“等你的腿好了,再去打猎。”

家里虽然有粮食,但都是小孙女儿起早摸黑挣回来的,依着一个外人吃饱,李氏没那个脸说出口。反正阿俊有本事,等他的腿好了,就去打猎,到时候就能吃饱了。便收了碗筷,去洗刷了。涂老头则收拾了桌子和小木凳,搁回屋里头。

“媛媛,要帮忙不”眼看着小孙女儿蹲在井边,半天忙碌不停,涂老头走过去问道。

涂菲媛抬头道:“爷爷,你去把我下午买的糖拿过来。”手底下,把葡萄皮挤破,把果肉挤出来,捏碎在缸里。等到涂老头把糖拿回来,便打开纸包,均匀撒进去,搅拌起来。

六斤葡萄一斤糖,这个比例做出来的口感,大多数人都能接受。头一回做,涂菲媛不打算做太好的,先酿出来给人尝鲜。越好的口感,越到后面出来,才能推陈出新,给人惊喜。

捏碎葡萄,拌入糖,便封上缸口,抱到阿俊的屋里,塞到床底下。走出来,对阿俊说道:“你床底下的缸,好好保护着,别叫任何人动它。你也不许动,这是要卖钱的,知道吗”

阿俊点点头:“知道。”

“呶,给你留了一串葡萄,奖励你的。”涂菲媛拿出藏起来的一串葡萄,串儿够大,也够饱满结实,递给阿俊。

阿俊喜出望外地接过来,看向涂菲媛的眼神,带着一丝亮晶晶的东西。

又是那种幼犬的眼神,涂菲媛眯了眯眼,勉强忍住一巴掌呼过去的念头。当着爷爷奶奶的面,她不能总暴力,不然又叫爷爷奶奶的心偏向臭小子了。

“呀,媛媛可真会疼人。”李氏见状,不禁惊讶得说道。

涂老头呵呵一笑:“那是,咱们家媛媛可是好孩子。”

“我出去跑一圈。”涂菲媛说道。她的脚好了,这会儿吃过饭又有了些时候,可以做运动了。便一边拉伸着胳膊,一边做着热身运动,慢慢跑出篱笆院子,往外去了。

李氏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说道:“看咱们家媛媛,一天到晚忙的,真是没有歇口气的空儿。”

一大早上,太阳出来不久,她就起了。上午忙,下午忙,晚上还要跑步减肥。李氏简直不知道,小孙女儿哪儿来的这些精力

却不知道,这样的日子,在涂菲媛看来,简直就是惬意得不能再惬意了。前世,忙着工作,为事业奔波,哪天不得忙到晚上一两点钟做分析,做方案,见客户,那才真是没有歇口气的空儿。

“瞧阿俊,穿着裙子,梳着辫子,真是跟姑娘没有任何区别。”收拾完了东西,李氏搬了小木凳在院子里乘凉,看见阿俊坐在一边,低头揪着葡萄吃,忍不住笑道。

阿俊听到喊自己的名字,便抬起头来:“奶奶”

“阿俊啊,梳辫子好看不”李氏逗他道。

阿俊想了想,说道:“我长得俊,怎么都好看。”

一句话逗得李氏笑得前仰后合起来:“对,对,你长得俊。”笑罢,指着阿俊说道:“你说说你,咋就长得这么俊老天爷,我活了大半辈子,也没见过这么俊的人。”

阿俊羞涩地垂下眼睛,揪了一粒葡萄,送到口中,又吃起来。

“阿俊过来,奶奶给你把辫子解下来。”李氏说道。阿俊现在是一副大小姐打扮,不仅仅是梳了辫子,头上还插着沐神医的几样首饰。

沐神医的首饰,品相能是差的以孟庄主对她的爱重,那是什么好就给她什么。这还是捡了最不好的给他戴上,落在村民们的眼中,也都轻易唬了过去,认定了她就是“孟大小姐”。

头上戴着首饰,弄坏了是一回事,晚上睡觉也不方便。李氏才说完,就想起来,阿俊的腿上有伤,不方便走动,便起身搬了小木凳过去,来到他身后坐下,开始给他解起头上的首饰。

一样一样,小心翼翼地解下来,收进怀里后,便又对涂老头道:“你把梳子拿过来。”

“你这回可是又能摆弄人了。”涂老头从屋里拿出来梳子,递给李氏,笑呵呵说道。

李氏白了他一眼:“我倒是想摆弄你,你有几根头发”

原是李氏一直喜欢闺女,却一连生了三个儿子,始终心里头遗憾,后来有了小孙女儿,心里才高兴起来,天天变着花样给她梳头发,打扮她。后来,小孙女儿长大了,模样变得丑了,怎么梳都不好看,还落得人嘲笑,说她瞎臭美。小孙女儿再不肯叫她梳头发,每天自己绑个又土又笨的头发,叫李氏看得好不可惜。

如今可好,来了一个比天仙还俊的少年,又乖巧听话,让干什么就干什么,李氏可是心里乐开了花,一下一下,给阿俊梳着头发,仔仔细细给他绑了两条漂亮的麻花辫。

大晚上,梳条麻花辫,睡着不会压头发,也不会硌着脑袋。李氏一边绑着辫子,一边忍不住说道:“你说阿俊,他这头发是怎么长的又黑,又细,又软,滑不留手。”说完,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但觉又枯,又干,简直跟枯草一样,全然没得比。

“什么叫天生丽质这就是天生丽质。”李氏忍不住说道,口气满是羡慕,“媛媛的头发也好,不比阿俊差,可惜”可惜模样长的,真叫人头疼。

阿俊一句话也不搭茬,低头吃着甜滋滋的葡萄,脑袋后头是李氏温柔的梳头发,只觉得口里甜滋滋,头上麻酥酥,美得快要飘起来了。等到李氏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梳完了,还有些舍不得,伸手揪住李氏的衣角:“奶奶,再梳一遍行么”

李氏不禁呵呵一笑:“等明天早上,奶奶给你梳个好看的。”

阿俊听到明天还有,眼睛顿时亮了,点了点头:“嗯。”

不多久,涂菲媛跑步回来,进到院子里,又开始做瑜伽动作。一个个姿势,在李氏看起来,那就是稀奇古怪,不禁扭头对涂老头说道:“咱们家媛媛,可真能够折腾的。”

“媛媛从前不折腾,你说人闷,现在折腾了,你又嫌人家折腾。”涂老头说道。

“我啥时候嫌折腾了你别冤枉人。”李氏捶了他一下,站起身来,“我给媛媛烧水去,一会儿叫媛媛折腾完了洗个澡。我可不像你,吃饱就往门口一坐,啥也不干,专等着蚊子咬。”

说到这里,才觉得奇怪,顿住脚步看向阿俊:“真是怪了,我这一会儿都打死一麻袋蚊子了,阿俊怎么都不吭声他不招蚊子的”

正在做瑜伽动作的涂菲媛,闻言动作一僵,随后说道:“奶奶,你不知道,阿俊长得太俊了,连蚊子都舍不得咬他。”

李氏被逗笑了,不再想这茬,到灶边烧水去了。

涂菲媛一边做着瑜伽,一边扭头看向阿俊。阿俊的葡萄已经吃完了,饶是他慢腾腾了又慢腾腾,这么一会子过去,也是吃完了。手里把玩着吃剩下的光秃秃的枝梗,垂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阿俊,你认得字吗”涂菲媛忽然问道。

阿俊听到涂菲媛跟他说话,停下把玩葡萄枝梗的动作,抬头看过来,摇了摇头。

“谁给你梳得头发”涂菲媛这才看见,阿俊的发型变了,之前沐神医给他梳的头发,变成了两条麻花辫。随即一想,还能有谁涂老头又不会,必然是李氏了,一时又有些好笑,“你脸上难受吗”

他的脸上涂了胭脂,还有一些干粉,也不知道他细嫩的肌肤受不受得住涂菲媛见天色黑了,料得大晚上也没人来,便说道:“叫奶奶给你洗把脸。”

“奶奶,洗脸。”阿俊扭过头,扬声对李氏喊道。

他腿上有伤,动作不便,也只能这样了,由着别人过来侍弄他。只不过,涂菲媛看着他颇自在的样子,不禁皱起眉头。这小子,真纯假纯莫不是借故叫人伺候他吧他可贼得很。想了想,便道:“你不是还有一条腿能动吗单腿跳过去,别老是喊奶奶侍弄你。”

李氏听了,连忙道:“媛媛,别这样,我走过去也不费事的。”水已经烧热了,李氏便熄了火,走到井边打了水,端了过来,搁在阿俊脚下:“弯下腰,奶奶给你洗脸。”

阿俊乖乖弯下腰,把脸垂的低低的,叫李氏一伸手就能掬水洗到他的脸。李氏见他乖巧,不禁呵呵笑道:“阿俊咋这么乖真跟三岁的娃儿似的。”

十四岁的少年,算是半个大人了,再有两年就能说亲了,搁在农村,什么活都能干了,可以当成大人看。莫说叫人给洗脸,便是摸一下头都不肯的。偏偏阿俊就不,给他梳头发,他享受的很。给他洗脸,他也听之任之。只要给他吃饭,叫他干啥都行。

也不知道什么样的人家,能养出这样乖巧的男孩竟比女孩儿还乖了,李氏心想。就连从前的小孙女儿,也比他有脾气。给阿俊洗完脸,端着盆子就要走,却被阿俊叫住了:“奶奶,还没剪指甲、磨皮呢。”

“磨皮那是啥”剪指甲,李氏知道,但是磨皮是啥

一边,涂菲媛的脸上沉下来:“奶奶,别理他”她看出来了,这小子真把自己当大少爷了,把奶奶当下人使唤呢口气一下子冷下来,“你还当从前呢什么都有人伺候你”

“从前都有人给我磨皮的。”阿俊伸出手,摊在李氏的眼底下,抬起眼睛说道。

李氏放下盆子,把阿俊的手捏了一遍,但见指肚上、指节根、掌心,已经长了一层薄薄的茧子,笑了一声说道:“你这点茧子算啥,不必磨。”然后把自己的手伸出来,“你看,奶奶这样的,才要磨呢。”

农人常年劳作,手上满是老茧。男人家粗犷,不在乎。女人家有些爱美的,隔一阵子就要拿剪刀给剪掉。李氏年轻的时候也剪,后来年纪大了,儿女都有了,儿孙也有了,就不在乎了,已有好些年没剪过。

“不过,你这个指甲是该剪了。”李氏说完,端着盆把洗脸水倒掉,然后进屋拿了剪子,过来给阿俊剪指甲。

“奶奶,你叫他自己剪。他这么大的人了,有手有脚,怎么还叫人伺候的”涂菲媛不悦地道。

李氏便道:“你瞧瞧他,被人伺候惯了的,他不会的。”

“谁一生下来就会的叫他学。”涂菲媛说道。

李氏想了想,也是,便把剪子递给阿俊:“都怪阿俊,他的眼神太勾人了,我一看到他就舍不得叫他做活,恨不得什么都给他包办了才好。媛媛说得对,他都是个半个大人了,哪能还叫我给他剪”

阿俊垂着眼睛,接过剪子,有些不开心。把手指头伸出来,张开剪刀,就剪了过去。

“哎哟孩子,哪能这么剪你是要把手指头剪掉啊”李氏慌忙拦了。

阿俊抬起眼睛,娇娇地道:“奶奶,我不会剪。”

“不会剪就别剪”涂菲媛火了,走过来,把李氏推一边去,伸出手指头,戳着阿俊的脑门子:“有人伺候你很舒服是不是要不要我把你送回去啊那边可是有的人伺候你,给你剪指甲,给你磨皮,你要回去吗”

见涂菲媛生气了,阿俊立刻坐直了,低下头,一点一点剪起指甲来。虽然动作生疏,磕磕巴巴的,倒是也能剪下来。不一会儿,就把指甲全都剪好了。

“奶奶,你看。”阿俊剪完,伸出一双手,凑到李氏的眼下。

今晚的月亮很明亮,柔和的月色洒在他的手上,又白,又细,李氏不禁握住了,感慨道:“你说,就是这双手,咋能活生生抓到羊的呢”

一抬眼,又看向阿俊的脸,但见那张脸被擦干净了胭脂,露出本来的面貌来,眉毛是那样清秀,眼睛是那样媚人,巴掌大的小脸儿,简直好看得晃花了人的眼。

“你说,就是这张脸,这张小嘴,怎么就把羊咬死了呢”李氏想起那张羊皮,忍不住掰着阿俊的嘴巴,一会儿看看他的小嘴,一会儿看看他白生生的牙齿。

这副打量人的架势,可不像看人,更像是看牲口。涂菲媛不禁笑了,只觉得李氏这动作正合适。阿俊这小子,何尝是个人呢他就是一只披着人皮的小兽,野性的很。

“从明天开始,我教你读书识字,你就不无聊了。”涂菲媛说道。

这个念头,不仅仅是看见阿俊无聊的摆弄葡萄枝梗而起,更因为读书识字能教化人,他这样懵懂未开化,搁在身边便是隐患。她不仅要教他读书识字,还要教他道理。想到这里,涂菲媛的眼神闪了闪,唇角渐渐勾出一抹邪气。

涂菲媛做完瑜伽,便打了水进屋擦洗身子。涂老头就走过来,把阿俊抱进屋里,又关上了门。

除了阿俊,一家人都擦洗了身上,凉快了一会儿,便进屋歇下了。第二日一早起来,涂菲媛做好了饭,吃过之后便出了院子,准备进城。

不料,才走到半道,又看见许凌云。

自从知道许凌云来家里,借口借书、见她之后,涂菲媛对他就有些生理性厌恶。若非看在他还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而非二十六七的大男人,早就将他一顿揍了。此时见了他,也只作没看见,绕过一边就往前走。

许凌云已经打听过了,涂菲媛如今在城里的书局给人做账房伙计,日日早上都要进城的,在此已经守了一会儿了,终于见着她了,哪里会叫她走便在前面拦住,说道:“涂姑娘”

“你要点脸行吗”涂菲媛没耐心听他说什么,退后一步,与他拉开距离,皱起眉头厌恶地道:“你纠缠我做什么一,我不会借给你书;二,我不喜欢你。你马上就要科考了,你不去准备,你纠缠我做什么你脑子有病吧”

这番话,不可谓不难听,说出口后,直是叫许凌云的脸色立刻变了,嘴唇抿得紧紧的,浑身都有些发抖。想他许凌云,这些年在村里,谁见了不是恭恭敬敬的便是村长见了他,都要点一下头。而涂菲媛,却对他说这样的话

“以后别再缠着我,不然打死你”涂菲媛举起拳头,威胁地在他面前晃了晃,扭头走了。

原以为这样就能摆脱他了,谁知,才走了不远,身后响起一阵小跑的脚步声,竟是许凌云又追过来了涂菲媛恼了,她看他年纪小,不跟他一般见识,他怎么如此脸皮厚举起拳头,就要打得他心凉。

蓦地,许凌云开口了:“涂姑娘,我心里慌,读不下书。是你害得我如此,你不能不管。”

------题外话------

说起豆沫汤,阿风就是泪。这是阿风的粑粑做过的一道汤,特别香,阿风闻着就流口水。终于等到要出锅了,粑粑却告诉阿风:“糟了,把面碱当成盐放进去了。”于是,香喷喷的一锅汤,一口也没喝上。后来,阿风的粑粑再没做过,十多年来一直遗憾的不行不行的,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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