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晌午时分,大厅里的客人很多,一片热闹喧哗,不绝于耳。``し宁朝醉移动着视线,寻找那位令黄掌柜哈哈大笑并做东请吃午饭的“涂姑娘”,然而他审视了一圈,入目所见皆是俗人俗物,并没有令人眼前一亮的人物出现。

“黄掌柜。”就在这时,两道声音先后响起。打先的是一个男子声音,温文儒雅,倒也没什么出奇。倒是后面响起的那一个声音,清脆悦耳,好似风中银铃,令人耳目一新。

找到了!宁朝醉收回视线,看向发出银铃一般声音的方向,但见一名黑胖女孩微笑上前,不由得瞳孔一缩!怎么会如此?这不是方才被他评价为黑、胖、土的姑娘吗?她难道就是那位“涂姑娘”?不可能!

然而事实给了他一巴掌,只见黄掌柜哈哈笑着招待两人:“老阎,涂姑娘,你们快快随我上楼,有什么想吃的尽管点,这顿我做东。”

宁朝醉已经走下最后一阶楼梯,而涂菲媛正好踏上第一层楼梯,擦肩而过时,宁朝醉不由得微微侧目,看向这个令他看走了眼的女孩。

黑,皮肤黢黑。胖,足有一百三四十斤。穿着打扮不能更土了,半新不旧的棉布衣裳,绣了朵野花的青布鞋子,这一身加起来值个几十文钱?

宁朝醉愈发不懂,她究竟有何出奇之处,令黄掌柜对她另眼相待?这时,身后传来一声:“宁公子,黄某尚有贵客招待,恕不远送。”

“告辞。”宁朝醉收回目光,对黄掌柜略点了点头,便转身走了出去。

涂菲媛亲耳听到,黄掌柜放着穿着打扮都贵气不凡的宁公子不招待,反而称阎先生和她是贵客,心里对黄掌柜的笼络人的手段更高看一眼,笑着说道:“黄掌柜如此高看我,可真是折煞我了。”

黄掌柜哈哈一笑,在前面带路,往二楼行去。寻了一间天字号包厢,推开门领着阎先生和涂菲媛进去,又叫了一名小伙计,吩咐道:“将这几日阎先生常点的菜,都上一份。再将咱们酒楼的拿手菜,分别上一份。吩咐厨房里面,快些做好端上来。”

“是,掌柜的。”小伙计应声下去了。临走之前,不由得多看了涂菲媛一眼。

涂菲媛心里苦笑一声,黄掌柜如此出格待她,若是后面再提起一些事,只怕她难开口拒绝。然而,难开口也要开口,她可不是死要面子的人。为了里子,她可以一点儿面子也不要的。

“掌柜的,涂姑娘今天随我来,其实是有事情请掌柜的帮忙。”阎先生见着事态的发展,也瞧出一些苗头来,他毕竟跟黄掌柜相识得久一些,对黄掌柜的行事风格较为熟悉。眼见着黄掌柜热情得过了头,心里也担忧涂菲媛把持不住,一时飘飘然,被黄掌柜哄了去,故此开门见山,把来意道了出来。

黄掌柜便朝他看了过来:“我不知道?还用得着你说?你以为掌柜的我做东吃饭,是为了你?自然是为了涂姑娘的大驾光临。”

他身为无忧酒楼的掌柜的,暗地里身份更是不凡,此时做低伏小捧人,换了哪个年轻点儿的都免不了飘飘然。若非涂菲媛有过前世的阅历,此时只怕也要得意了去,再被他一哄,便生出千里马遇伯乐之感,从此死心塌地为他做事。

“掌柜的切莫如此抬举我,我当不起。”涂菲媛不卑不亢地道,“今日前来,乃是求掌柜的一件事,我的酬金已经备好了。”

说罢,从怀里取出帕子包着的一小包东西,放在桌上。不等黄掌柜开口,把涂玉儿的事情简单道了出来。

“我们涂家不如他们郑家势力大,他们若是强抢,我姐姐必定给他们抢走。他们家又有些银子,若是打官司,我们却不一定能得到公正的裁决。所以,昨日我厚颜搬出黄掌柜的名头,吓了他们一吓。今日前来,便是恳请黄掌柜将我的狂言圆过去。”涂菲媛说道。

黄掌柜听罢,面上的笑意渐渐收了起来。

昨天晚上,有人来报给他,镇上有家姓郑的人家,在打听他是否认得涂菲媛的事。似他这般阅历,根本不必打听,心念一转,便猜到来龙去脉。还以为涂菲媛是来投诚了,没想到小姑娘倒是意志坚定,又有些狡猾,竟是同他一本正经谈生意来了。

小小年纪,便有这般心性与脑筋,更叫黄掌柜高看一眼。故此,心中愈发不甘,白白放过这一棵好苗子。脸上淡淡的,冷漠疏离起来,只道:“涂姑娘的酬金是什么?”

“是一道新菜。”涂菲媛伸出手,将方才置于桌上的小包拿起来,却不解开,而是慢慢转动起来,“我家中贫寒,拿不出真金白银来。便换了个法子,用与真金白银等值的东西做酬金。”

黄掌柜听到这里,心里来了兴趣,小姑娘竟是愈发让他刮目相看了,然而面上却更加冷淡一分,声音平淡无波地道:“涂姑娘以为,要黄某出面做着事,需要多少酬金?”

“黄掌柜是做酒楼生意的,能够令黄掌柜多看一眼的东西,要么是酒水,要么是菜品。我今日带来的,便是一道菜品。”涂菲媛说道,唇角微微勾起了,“请黄掌柜吩咐下去,烤一盘羊肉上来。外焦里嫩,切得豆腐块大小,什么材料也不必放,只随盘盛一小碟细盐出来。”

“烤羊肉?”黄掌柜愣了一下,在心中想了一遍,似乎天南海北,都没有吃过烤羊肉,倒是吃过烤猪肉,硬邦邦的,嚼头倒是够了,却没什么滋味儿,便道:“烤羊肉有什么好吃的么?羊肉腥膻,人们大都不爱吃,涂姑娘莫不是投机取巧,哄我来了吧?”

涂菲媛见到他的反应,便知眼下是没有烤羊肉的,便连烤肉都没有兴起来,因而笑得更灿烂一些:“掌柜的,你可是要发财了。”

什么最赚钱?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最赚钱。涂菲媛带来了螃蟹,黄掌柜只要吃第一口,就会将螃蟹推广出去。白花花的银子,还不是如涌而至?

“羊肉虽然腥膻,但是腌得妙了,将腥膻去掉大半,只留一分,却是旁的肉都比不过的。”涂菲媛说道,“掌柜的别急,等到烤羊肉上来了,加上我这一味料,保管好吃。”

就连阿俊这样不喜欢吃羊肉的,那天不都狼吞虎咽吃许多?涂菲媛有信心。因为,她今天要推销出去的,不止是烤羊肉,而是烤肉整个行业。蜜汁烤肉,烤培根肉,烤羊肉,烤羊腿,烤牛里脊,烤牛舌,烤牛筋……乃至烤蔬菜,烤馒头片儿。

如果黄掌柜不喜欢烤羊肉,不是还有那么多呢?总有一味,会叫他吃得险些吞了舌头。

“来人,烤一盘羊肉上来。”黄掌柜叫了小伙计,吩咐下去,才收回目光,面上又有了些许笑意,这次是真的忍不住,再也摆不出冷脸来了,“那黄某就拭目以待了。”

一旁,阎先生看着涂菲媛淡然安定,仿佛心中自有山岳盘定,巍然不动,不由得心中松了口气。他就怕涂菲媛不小心被哄了,忘了初心。毕竟,被黄掌柜哄走的好姑娘、好小子,可是不计其数。

“掌柜的,我还想打听一件事。”这时,涂菲媛忽然又开口道。

黄掌柜笑道:“涂姑娘又想打听什么?不怕我又收酬金?”

涂菲媛便笑道:“便是千万酬金又怕什么?即便我此时付不起,来日方长,三年后、五年后乃至十年后,难道也付不起?”

“哈哈哈,好,好,涂姑娘的这份自信,黄某很是欣赏。既如此,涂姑娘请说,但凡我知道,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且不收涂姑娘的诊金。”黄掌柜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这个姑娘,着实有意思,坚定沉稳,狠辣有余,更加机灵狡猾,不仅是做那行的料,就连做生意也是天分超凡。

涂菲媛便容情一肃,说道:“敢问黄掌柜,可知道‘月圣国’的方位?”在涂菲媛想来,黄掌柜这样走南闯北的人,见识广泛,说不定便知道呢?

“月圣国?”黄掌柜听罢,眼中露出一丝奇异,“涂姑娘从何处听来?打听这个做什么?”

涂菲媛的脸上露出一丝歉意:“我是替别人打听的。那人叫我保密,恕我不能告知。”

黄掌柜听罢,没有追问,而是说道:“旁的便也罢了。这个,我的确不知。”见涂菲媛的脸上露出失望之色,又道:“涂姑娘也别失望。我虽然不知道,但是我可以帮你打听一些。”

“那便多谢黄掌柜了!”涂菲媛听罢,连忙道谢。

黄掌柜苦笑一声:“涂姑娘,你可是害苦我了。”

“此话怎样?”涂菲媛微微一愣,心念微转,黄掌柜想要藉此提高酬金,还是别有所图?心里谨慎起来。

只听黄掌柜说道:“便是方才与我一起下楼那人,姓宁。宁家是书香世家,有一座巨大的藏书楼,乃是祖祖辈辈收集藏书之处,所占面积,竟有几十顷大小。便连圣上,都时常去阅书。如果天下间有何处可能具有月圣国的记载,最有可能便是宁家。”

涂菲媛听罢,不由得微瞪眼睛,轻轻吸了口气。几十顷地的藏书楼,这得有多少藏书?

“方才宁公子来,与我谈了一单生意,价格为十万两白银。谈到最后,宁公子已经不太高兴。如果我此时去求他,只怕方才谈好的价格要变更了。”黄掌柜摇着头,唉声叹气道。

涂菲媛一时说不出话来。她便是再大的自信,也没有可能一时半会儿变出来几万两银子给他。眼前闪过阿俊倾国倾城的面容,不知道把阿俊哄出来论斤卖,能卖得多少银子?

“涂姑娘也别担心,我方才既然夸口答应你了,这件事我扛着便是。”黄掌柜觑了一眼涂菲媛,摆了摆手,若无其事地道。只不过,皱起的眉头,还是显出他的肉痛。他一边说着,一边用余光觑着涂菲媛,“谁叫我对涂姑娘一见如故,格外喜欢呢?想我黄某一把年纪,不曾娶亲,否则女儿也有你这么大了。”

说到这里,又叹了口气,格外怅惘的样子。看着涂菲媛的眼神,恨不得她就是自己闺女似的。

涂菲媛不禁打了个轻颤,暗道了不得,她自己也算脸皮厚的,可是黄掌柜根本就是不要脸皮的,真是为了利益,什么话都说得出来。这一手亲情牌,无非打的是叫涂菲媛心生感动,日后渐浓,终为他所用的主意。

“多谢黄掌柜仗义。”涂菲媛站起身来,拱手一礼。

不得不说,黄掌柜的确是人精,饶是涂菲媛百般提防,无奈有求于人,竟是不得不心生感激,欠下足足的人情。不过,欠了便欠了,日后慢慢还清就是。涂菲媛不怕欠人情,何况黄掌柜对她不错,值得一交。

这份爽快,也叫黄掌柜更加欣赏了,拍了拍手,对外面传道:“阿全,去追宁公子的马车,如果他还没出城,就告诉他,之前谈好的价格,减为七成,黄某做东请一桌他绝没吃过的菜,为他送行。”

“是,主子。”阿全是黄掌柜家的下人,闻言领命而去。

涂菲媛听得眼皮一跳,不由得捏紧了手里的小包。好么,就这一句话,三万两银子就没了。黄掌柜倒是不肉疼,难道他料到,自己日后赔得起他?

“涂姑娘,你名字叫什么?我一见着你便喜欢,叫涂姑娘太生份了,不如我叫你的名字,你唤我一声黄叔如何?”黄掌柜笑眯眯地道。

涂菲媛真不想答应。如这般有什么说什么,公事公办,一切都能算清。但是这声黄叔叫出来,如果以后黄掌柜叫她做什么,她难道次次都拒绝?

直是头大不已,只觉得此行算是入了圈套。又在心里把阿俊骂了一遍,若非为了他,今日她推出烤肉一事,除了解决涂玉儿的事,说不得还能谈些分红的事,至少拿些银子是免不了的。毕竟,以黄掌柜的身份,解决涂玉儿的事可谓小菜一碟。

然而,事已至此,骂谁都没用了。

涂菲媛笑了笑,说道:“那却是我占便宜了,有黄叔这样的长辈护着,看谁还敢欺侮我?”便把名字说了出来,又对阎先生行了一礼,“若非那日阎先生拦住我,叫我进无忧书局做账房伙计,还没有我的今日,如果阎先生不介意,我也称您一声阎叔。”

阎先生虽然不及黄掌柜的本事大,却着实是个厚道的善心人,涂菲媛不愿厚此薄彼。谁知,这一拜,竟令阎先生怔住了,随即不知想到什么,眼眶渐渐湿了,他背过身去,好一会儿才转过身来,笑道:“这回我可是跟着掌柜的占了便宜,以茶代酒,我敬掌柜的一杯。”

黄掌柜呵呵笑着接了茶。

正说话间,厢房的门被敲响,随即小伙计端着一盘烤羊肉上来了:“掌柜的,这是您点的烤羊肉。”

但见白瓷盘子里,整整齐齐码着豆腐块大小的烤羊肉,周边摆了一圈增色的蔬果,看起来倒也诱人。随着盘子而来的,还有一小碟精细的盐粒。只不过,黄掌柜的眉头皱了皱,说道:“我着实闻不了这腥膻味儿。”

“怪我着急,事先没说好。早知道叫厨房先腌上一腌,便好了。”涂菲媛说着,捏了一小撮细盐,均匀地撒在烤羊肉表面,而后又打开小包,将早先备着的孜然拿出来,撒在盘子里,口里解说道:“这是我偶然发现的一味调料,用在烤肉上格外搭配。”

黄掌柜的眼中露出好奇,伸手过来,捏了几粒,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点头道:“确有异香。”便拿了筷子,夹了一块烤羊肉,忍着腥膻味儿,放入口中,嚼起来。

“阎叔也尝一尝。”涂菲媛拿起另一双筷子,递给阎先生。

阎先生却没忌口的,夹起一块尝了尝,立时便亮了眼睛:“别有风味。”

“来人,去烤一盘猪肉,再烤一盘牛肉,一盘鸡肉端上来。”黄掌柜吃了两块羊肉,渐渐品出这道菜的妙处来,可惜他不爱吃羊肉,便对下面吩咐道。

涂菲媛听了,不由笑道:“黄叔当真是做生意的第一人。如此敏锐的心思,令我自惭形秽。”她原本想以此做筹码,提出来让黄掌柜眼前一亮的,怎料小瞧了人,黄掌柜自己便想了起来。

黄掌柜听了,不由得哈哈大笑:“媛媛还有什么想法,一并说出来吧。”

“我是这样想的……”涂菲媛便把之前的想法说了出来。

无他,即把现代时兴的烤肉行业照搬过来。什么碳烤,什么纸上烤肉,各种能被烤的食材,配上酱汁调料,以及各种腌制的妙方。涂菲媛自己身为老板,参与过的饭局不胜其数,国内国外都尝遍,自然不乏见识。只把印象较深,最得好评的说出来,就够了。

黄掌柜听得惊叹不已:“如果做得好了,可以发展起来一个行业!”

时下的酒楼,酒品单调,菜品虽然丰富,然而许多年来没有新意,以至于竞争到了白热化,格局僵硬死板。黄掌柜十年前初接手无忧酒楼的时候,曾经向玉无忧夸下海口,要让无忧酒楼杀进京城,取代君子酒楼的位置。

十年过去,无忧酒楼的确开了十几家分号,也在京中有了店面。只可惜,跟君子酒楼比起来,只相当于猛虎脚下的弱鸡,毫无可比之处。玉无忧虽然不曾说过什么,但是黄掌柜十分惦记,此事成了他无可言说的心病。

“媛媛,快些再说,还有什么?”此时,涂菲媛在黄掌柜的眼里,直是成了一块香饽饽,不由得满脸热切地看过去。

涂菲媛歪了歪头:“我这里的点子倒是多。只不过,黄叔先把烤肉做起来吧。等到烤肉做起来,再无可以超越的时候,我再告诉黄叔其他的。”

黄掌柜倒是答应她,找来宁朝醉借书,还曾主动减去三成交易金额。只不过,事情尚未未有结果,最终如何还待另说。涂菲媛自认烤肉的点子足够弥补那三万两银子了,虽然心里还有许多点子,却不想一口气都说出来。

“说得是,却不能操之过急!”黄掌柜抬手拍了下额头,有些不好意思:“想我一把年纪,竟然性急至此,叫媛媛看笑话了。”

涂菲媛轻轻一笑,不置可否。

不多时,其他烤肉也端上来了。一同端上来的,还有黄掌柜最先点的菜。

饭菜香气扑鼻,黄掌柜看也不看,只将目光投向那几盘烤肉,对涂菲媛道:“媛媛,快些配料,我等不及要尝了。”

涂菲媛摇头轻笑,站起身来,均匀地撒上细盐和孜然。

“黄掌柜为何突然——”厢房的门被打开,宁朝醉走了进来,才想问黄掌柜为何突然叫他回来,又主动减了酬金?莫非事情有变,黄掌柜做不到,或者三个月内无法有消息?直是有些心急,进门便问道。然而,话说到一半,看见桌边的情形,不由得顿住了:“这是?”

“宁公子,你来得正巧,饭菜才端上来,你就到了。”黄掌柜笑着抬头,对他招手道,“快来坐,这几味菜绝对是你从没吃过的。”

宁朝醉推开门走进来,在看见阎先生与涂菲媛的时候,面上焦色便敛起,淡淡点了点头,走到黄掌柜身边坐下。

涂菲媛撒完细盐和孜然,擦了擦手,坐回去,抬头看向黄掌柜说道:“黄叔,可以吃了。”

黄叔?宁朝醉的眉头微挑,临走之前,他记得这位涂姑娘明明唤的是黄掌柜,才多会儿工夫,竟如此亲近了?这让他不由得仔细打量起涂菲媛来。

两道带着探究的目光,令涂菲媛无法忽视,便也抬头看过去:“宁公子看我有什么奇怪么?”声音带着一丝不悦。她不就是长得难看些么?至于这样看她?什么书香世家的公子,竟也如此无礼。

然而,对上宁朝醉的目光,不由得微怔。只见宁朝醉的眼中,并非如她所想,是刺探、讥讽、轻视,而是一丝探究与好奇。莫非,是她错怪他了?可是,她有什么可探究的?这一怔,便也把宁朝醉打量了一遍。

但见他穿着一身黑衣,一头乌发也用黑色发带束起,面容倒是白皙,只是太过苍白了些,眉宇间略有倦容。生得倒是俊秀,兼之浑然天成的清贵之气,倒也是舒服养眼的美男子。

“失礼了。”听到涂菲媛的质问,宁朝醉没有辩解,只是淡淡点头,便别开了目光。他之所以来此,乃是黄掌柜平白少收三成酬金,令他有些心焦。至于旁的事,他并不在意。

“唔,果然,好吃!”黄掌柜夹了一块烤猪肉,填入口中,不由得欢喜地说道。又分别夹了一块烤牛肉和烤鸡肉,分别细细品过了,才对宁朝醉道:“宁公子快尝尝,这道烤牛肉最好吃,竟与煮了、炖了全然不同,别有一番风味。”

宁朝醉没心情品尝,转过头看向黄掌柜,淡淡说道:“黄掌柜为何叫我回来?”

黄掌柜多精明的人?虽然宁朝醉隐藏得很好,他还是一眼就看了出来,咽下口中食物,哈哈一笑,说道:“宁公子多虑了。之前谈的事,仍旧按之前的来,只不过我另有其他事相求,才主动减了三成酬金。”

宁朝醉听罢,心中一松,随即好奇问道:“究竟是什么事?”

“于宁公子而言,却是举手之劳。”黄掌柜说道,“宁公子快尝尝,咱们边吃边谈。”

宁朝醉便不客气,他方才回到客栈,才要吃饭,还没吃到便被叫了来,正饿着呢。便夹了些素菜,送入口中,吃了起来。

“宁公子别吃那个,那个有什么出奇的?尝尝这个。”黄掌柜见他捡着菜吃起来,连忙指着几盘烤肉说道,“这是涂姑娘发明的新菜,日后我要推广的,今日宁公子来得巧,先尝一尝。”

宁朝醉是外人,在外人面前唤涂菲媛的名字不太合适,故此黄掌柜又唤起了涂姑娘。

涂菲媛也不介意,她打量着宁朝醉的脸色,说道:“宁公子大概身子虚弱,不适合吃肉,平日里吃素菜喝汤比较多?若是如此,这等易上火之物,还是少吃为妙。”

一句话落,宁朝醉不由得又把好奇的目光投向她:“不碍。两口还是吃得的。”便把筷子对准黄掌柜大力推荐的烤牛肉,夹了一块送入口中。

这一盘子乃是烤得牛里脊,肉质较嫩,无忧酒楼的厨子将它烤得外焦里嫩,吃起来口感不错。兼之没有腌制,食物本身的香味足够,又洒上细盐和孜然,吃起来的确别有一番风味。

宁朝醉从前吃肉,都是煲汤时切成细碎的肉糜,或者炖烂了吃不到成块的,可谓是只闻肉味儿不见肉,竟是没吃过这样大块的肉。三分好奇,三分欲试,将牛肉送入口中,嚼了起来。不多时,忍不住道:“好吃。”

“连宁公子都说好吃,这道菜推出去,黄某就坐等收银子了,哈哈哈!”黄掌柜大笑起来,然后话锋一转,说道:“所谓吃人嘴软,宁公子既然吃了黄某的菜,便受黄某一求。”迎上宁公子的目光,将借书之事说了出来。

宁朝醉咽下口中的肉,说道:“宁家的书,从不外借。”

“那,可否让黄某进去一阅?”黄掌柜又问道。

宁朝醉的目光有些高傲起来:“宁家有家训,不许从商之人踏入藏书楼半步。”

一句话落,黄掌柜的脸色便沉下来。

“是我要借书。”就在这时,涂菲媛开口说道。黄掌柜之前那样说,是为她着想,不想叫她暴露出来,竟没想到因此受了辱,这是涂菲媛也没想到的,看向宁朝醉的目光有些冷淡,“宁公子不借便罢,因何出言伤人?”

宁朝醉的唇角微微弯起:“涂姑娘何不等我把话说完?”

他早料到不是黄掌柜要借书。如果他要借,之前谈生意的时候,便不会可着劲儿抬价了。这一段时间内,唯一的变数就只有涂菲媛。他想瞧一瞧,这个姑娘到底都有什么品质,让黄掌柜如此喜爱?这才出言一试。

“家中的书虽然不外借,也不随便允许人进去阅读,却是可以抄出来的。不知涂姑娘要看什么书?等我回去,抄出来,派人送给涂姑娘。”宁家藏书无数,却不仅仅是收藏癖。祖上有训,书赠有缘人,自从宁朝醉的祖父那一代,更是多了一条,造福天下读书人。

涂菲媛愣了一下,不禁有些惭愧起来:“是我莽撞了。”

“宁公子真是好会唬人。”这时,黄掌柜反应过来,这位宁公子又哪里是什么刻板的人物呢?若真的是,玉无忧也不会与他交好,又介绍他到自己这里来了。佯作怒道:“我侄女儿若是被你吓坏了,你赔我?”

宁朝醉放下筷子,抱拳一笑:“对不住,涂姑娘,为表歉意,我尽快找到你要的东西,抄写出来给你送来。”

涂菲媛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便点了点头,拿起筷子,闷头吃起饭来。

“月圣国?涂姑娘要打听月圣国的消息?”听了黄掌柜的描述,宁朝醉微微惊讶,“涂姑娘从哪里得知月圣国的消息?”

他看涂菲媛生得其貌不扬,穿着打扮也是普普通通,想来连字也不识得的,竟从哪里听来这些绝大多数读书人都不晓得的东西?

“宁公子就别打听这个了。”黄掌柜解围道,“来,吃菜,尝尝这个。”

饭吃到一半,气氛便渐渐融洽起来,涂菲媛发现宁朝醉并不高傲,也没有什么臭脾气,真正是书香世家出身的公子,谦和有礼,又带有一丝风趣,与他交谈如沐春风。

宁朝醉更是明白了,为何黄掌柜会对涂菲媛另眼相待,敬称了几声涂姑娘,不由得感慨一声:“涂姑娘让我想起家父的一位故人。”

涂菲媛听到这里,不由得眼皮一跳,隐隐有些预感,手里捏紧了筷子。

只听宁朝醉说道:“十多年前,朝中有位才华横溢的官员,也姓涂,与家父十分交好。涂大人的夫人,亦是才华横溢。家中的藏书楼,历经数百年,已有些虫蛀或腐坏,更有一间失火,烧毁许多珍贵藏书。是涂大人听说后,请来他的夫人,为家中的藏书楼重新规划设计,使得藏书得以安然保存。”

“宁公子说的涂大人,可是十五年前的榜眼,涂大海?”阎先生听到这里,蓦地激动起来。

“正是,阎先生也知道此人?”宁朝醉诧异问道。

阎先生连连点头:“知道,知道。”两人便有了共同话题,好不投机地聊了起来。

涂菲媛只是埋头吃饭,压住心中的波涛,心中打定了主意,尽快去紫霞山庄一趟,再打听打听便宜爹和便宜娘的事。

“先生,时间不早了,咱们该回了。”黄掌柜和涂菲媛早都停了筷子,阎先生和宁朝醉还在聊得欢畅,涂菲媛只得扯了扯他的衣裳唤道。

阎先生这才恋恋不舍地起身:“既然如此,咱们改日再聊。”

这顿饭才散了。

一直回到无忧书局,阎先生还在念念叨叨,当年涂大海如何如何。涂菲媛垂眼听着,一言不发。下午继续对账做小结,待天色不早了便起身告辞。

一路上,涂菲媛走得飞快。心里想着涂大海和云诗,不知怎的有些着急。

正好阿俊的腿好了,不必再扮作孟小姐养病,一会儿就叫他悄悄去紫霞山庄,让孟庄主派黄连来“送人”与“接人”。最好孟庄主亲自来,当面问他些事情。

回到家,却发现家里没有人在。涂老头和李氏不在家,阿俊也不在家。阿俊去哪儿了,涂菲媛倒不担心。想了想,转身出了院子,往涂大河家走去。

还没走近,远远便看见涂大河家门口围了许多人,不禁眉头一皱,加快脚步。

“爷爷奶奶?”抬脚进了院子,涂菲媛便看见涂老头和李氏站在正当门,快步走了过去,才看向院子里此时的形势。

只见郑老大拱手弯腰,好不客气地道:“我们家老五是个暴脾气,这些年慢待了弟媳,我们全家都觉得对不住亲家。出了这事,我们也再没脸面见亲家,既然亲家要求和离,我们准备了和离书。弟媳的嫁妆,一件不少,全都在这里。还有些银两,是我们对亲家的赔偿。”

在他身边,郑屠户垂着脸跪在地上,脸上有些不甘不愿,却不敢起来。

涂菲媛的眼中闪过惊讶,昨天晚上,郑家的态度可不是这样的?直到看见站在郑屠户身边的有些眼熟的那人,才不禁恍悟,原来是黄掌柜出手了!

站在郑屠户身边的那人,见涂菲媛看过来,轻轻朝她眨了眨眼。不是阿全,又是谁?涂菲媛对他略略颔首,示意知道了此事。

这一幕,落在了一个人的眼中。却是众人都围在门口,有些挤进院子里,看着热闹。目光都落在郑老大和郑屠户的身上,昨天郑家多么难缠,谁不知道?见郑屠户一个大老爷们跪在地上,都伸出手指,一边指指点点,一边奚落起来。唯独有一个人,目光落在了涂菲媛的身上。

这人,不是旁人,正是杨有田家的,胡氏。当初李琼儿从高高在上的仙女儿,落到人人唾弃的贱妇,拜谁所赐?全村里没有一个人知道,哪怕白大富都不清楚。唯独胡氏,清清楚楚知道,这就是涂菲媛一开始就做了套,一步步设计得来。

她心里对涂菲媛有着敬畏,再不敢嚼涂菲媛一句舌根子,提都不提涂菲媛的名字。本来跟着人在看热闹,突然看到涂菲媛来了,不由得便将目光投过去。这才机缘巧合之下,看到阿全与涂菲媛互换神色。顿时,浑身一哆嗦,心中的恐惧更深几分。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刘氏看着跪在身前的郑屠户,虽然不清楚为何他们转脸就服软了,但是有机会出气,她可不会放过,抬脚就踹在郑屠户的膀子上,“东西放下,你们快滚,别脏了我们的眼!”

郑屠户被踹得晃了晃,脸上露出怒气,才要起身,蓦地身后伸来一只手,死死按住了他。想起郑老大看到阿全,诚惶诚恐的表情,郑屠户咬了咬牙,强忍着没有起身。

“是我们家老五对不住你们家,这辈子我们都不会再出现在你们家人的眼跟前。”郑老大说完,把和离书放在一旁装着涂玉儿嫁妆的箱子上,提起郑屠户,转身分开围观的众人走了。

门口,一个小孩将这一幕收入眼底,眼珠子转了转,转身跑进了白村长家:“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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媛媛要辅助黄掌柜,开起烤肉店了!大家说,这个烤肉店叫啥名儿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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