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郡的大比已经结束了许久,因为那几日的热闹,连着后面的寻常日子大伙都觉着失色了不少。那个声色犬马了几年的苏青黄,怎的就能突然出息成这样,听说苏家的铺子这些天生意不知好了多少,几位资历老到齐三爷都要见面低头的坐堂郎中,这是任何一家铺子都拿不出的。连不少远在其他县府的病人,都不远百里拖着残躯来此。

医不过三代,不服其方,这虽然有些认死理的老话,却也未必没有道理。不说别的,看着那一脸褶子皱纹,花白须发,把脉一搭上,就是能让人心安的老资格。医患关系,古往今来都是难缠,所以能让病患心安,便是走好了这第一步,更何况这里的药香还是不输任何一家的浓郁。让人不得不感叹苏家的能人,真是跟韭菜一样冒出了一茬又一茬,到底是大家的底蕴在那里。

如今的北四号早不似从前的门脸狭小,不仅盘下了旁边的铺子,两家合为一家,宽敞了一倍有余,里面更仔细装点了一通。不说外边挂着的大红灯笼,吴木心亲手书上去的牌匾,就是房梁上的一砖一瓦,都阔气的翻新过。人要脸树要皮,便是这里的郎中们的医术再精,门脸也是要可一看的,起码不能寒酸的太过。

毕竟酒香还怕巷子深的道理,大家都懂,要着从前那破旧到掉渣的木门,换成谁来到了门口都要思量一下,所以今日照例门口排起长龙。人活七十古来稀,天天吃糠咽菜的,炖上一锅肉已不亚于过年,所以好多人四十岁已现苍老之相,身上带病的自然格外的多,甚至偶尔有从前线缺胳膊少腿,退回来的。唉声叹气的跟旁人讲着自己命有多大,就差一点,这双腿就和自己分了家,还有什么天上的老神仙,说上一嘴,就是地动山摇,让山动就山动,让水停就水停,听的大伙一阵的心神向往之。

“真有那种神仙吗?”

“那当然,不仅咱们东赵有,什么南唐,北越,西蜀都有,有能招来天雷的天师,还有身上招魂带鬼的夷人,滋滋,我这条腿,就是被一次波及到,山上下来的滚木给压断的。”受伤的士兵直讲得吐沫横飞,也不知是真是假,反正是围了一圈人。

温老跑前跑后,忙得吹胡子瞪眼的,其实有徒弟在这里坐堂,大可不必操劳。但一辈子和药材打交道的老人,还是不放心这个跟自己手底下学了好几年的兔崽子。

“这都是靠日积月累出来的,你小子毛长了几根,也敢说能独当一面。”温老笑骂着,看着这个在村子里就跟着自己学这学那的,这孩子品行端正,脑袋瓜灵光,学起来也肯刻苦用心,所以想着再过几年自己一帮老人退休,铺子总是要交到年轻人手里来打理的。

“让开,让开。”老头子正发了会儿呆,想着退休后的清闲日子,最好少爷再生两个大胖小子,门前突然有拖拖拽拽,然后人流分开,只见四个面有凶相的年轻人抬着个担架,上面躺着的那位,不正是街口杀猪的朱屠户。

温老爷子眼皮一跳,觉着不是什么好事,赶紧向前一步,待看清了担架上的来人,开口问道:“这不是朱屠户吗,怎么成了这个样子,来,你们几个都过来搭把手,把人抬进来再说。总不能横在门口,耽误了治病功夫。”说着,铺子里的伙计正要上去帮忙,旁边的那四个直接推开。

领头之人一身横肉,穿着个素面褂子,身前的扣子不系不说,更腆着肚子,说不出的蛮横,见着温老爷子出来,直指着他说道:“你们苏家的铺子开得是什么药,居然活活把我兄弟给吃死了,这不是草菅人命是什么。今日不给我个说法,我先砸了你们的狗屁牌匾,然后去府衙告你们,把你们通通下进大狱,让青郡父老知道知道,你们这黑了良心的,是怎么把一个大活人活活害死的。”

那人见着人多,声音格外的高,说到最后,竟是直接坐在泥地上撒起了泼,“大伙快来看看,他苏家怎么说都是在青郡行医卖药几十年,昨天吃了他们的药,晚上就没了进气,把我兄弟给害死了,现在还一脸的不相干,你们给评评理,天下间,有这个道理吗?”

底下有不明事端,跟着起哄的,但也有明白事理的,这时候开口问道:“我说于老四,你什么时候跟朱屠户成了兄弟,要是我没记错,前一段时间还因为你偷看人家老婆的大腿,被人狠狠地揍了一顿,这亲戚不能乱认啊。”

于老四一听有人掀了他的短,爬起来气急败坏的喊道:“亲兄弟还有打架的时候,我们打一场又算的了什么呢,今儿个别说别的,我就是要为我兄弟讨一个公道,你们苏家治死了我家兄弟,必须要给一个交代。”

温老上前试探了一下鼻息。

“师傅,真死了吗?”小徒弟上前看了一眼,那朱屠夫面色铁青,身子冰凉,想来是死了有几个时辰,还是不死心的又问了一句。

温老面目凝重,“这人你有印象吗,是否经过你的手?”

小徒弟点了点头,“是的,昨日我同苏老当班的时候,这人是我诊治的,当时说是老骨伤,好几年了,只有阴天下雨的时候才会生疼。我当时看了一眼,的确如他所说,没有什么大碍,便给他开了一瓶白药,就是再怎么出差错,咱们的白药,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吃死人的啊。”

说到最后,小徒弟已有了哭音,到底是经过他手的,年纪小遇事总容易慌张,温老知道来者不善,就先让他回苏家把姑娘请来,这里先由他这个老的应付着。

“可以把我徒弟昨日开的白药,给老头子我看一看吗?”温老出声说道。

“给。”于老四哭天抹泪,不情愿的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瓷瓶,看着的确跟苏家售卖的并没有什么两样,但要是放在阳光底下再细细看去,上面的纹路和苏家有着细微的区别。

“这不是苏家的,而是后面换过来的。”立时间,温老心里已经了然,所以再看向于老四,神情已是不那么客气了。

温老轻笑着把瓶子托在手上,又从柜子里拿出来一瓶真的,对着外面看热闹的一众青郡父老说道:“大家仔细看,这瓶子与我苏家的,打眼看上去没什么差别,但是放在太阳底下,谁真谁假,其实是可以看出来的。瓶底下隐蔽处的小小苏字,有这个的,才是我苏家正品,大家切莫上当。”

众人上前查看,很容易发现端倪。

“没错,没错,的确如温老爷子所说,于老四,你这个街头的泼皮无赖,是不是想讹人家苏家一笔。”一德高望重,受过苏家恩惠的老者在底下说道,有了这位的带头,大伙终于明白这于老四的真正用心。

“再给大伙看看个新鲜的。”

温老朗声说到,撸开了袖子来到于老四的身前,直接在朱屠户的肚脐上三寸,用了寸劲这么一按。

“哎呦。”

一直躺在担架上的朱屠户,竟然一声惨叫的蹦了起来,肥硕的身子,直跳的有一尺来高。

“看到了吧,这是一种能让人假死的闭气之法,于老四,现在也不用东家前来,我这把老骨头就能把你给招呼了,怎么样,你是等我报官,还是自己现在滚蛋。”

于老四见被人拆穿,此时已经慌了手脚,只能撂下一句给我等着。怎么来得,就怎么离去,招呼着其他人赶紧抬上担架,小跑着离开。

温老见于老四落荒逃跑,这时候出来主持大局,“让大伙看了个笑话,实在是对不住了,大家继续排队,看病的看病,拿药的拿药,那帮跳梁小丑再怎么闹腾,只要父老乡亲们能够选择相信我们苏家的铺子,这帮人翻不起什么浪花。”

“有你温老头在,咱们怎么能不放心。”

“那就多谢各位老哥哥了。”温老头笑着拱了一圈的手,正说着,吴木心已经来到了铺子里。

“其实哪里需要姑娘前来,那种毛头小子,也就是我现在老了,倒退个三十来年,敢来咱们苏家门口闹事,有一个算一个,全都给他扔出去。”温老头脸上全挂着笑意,感慨说道。

吴木心却不似老者一般的轻松,“在这种敏感的时候,平白无故有人上门闹事,总是要谨慎小心的一些。”

“姑娘说的是,我们几个老头子还好,就是怕小的们,一个不差,容易出了纰漏,待会我再去嘱咐一遍他们,千万别被躲在后面的有些人,鸡蛋里挑到了骨头。”

“师傅,师傅。”门外突然有着急忙慌的声音,然后是一路跑过来的杂乱脚步声,温老没好气的看了一眼毛毛躁躁的兔崽子,上去说道:“没看见姑娘在吗,行止连个分寸都没有,有什么话捋顺了再说,天又塌不下来。”

“不是啊,师傅。”小徒弟喝了一口茶,好容易缓住了心神,然后才一字一顿的说道:“现在外面,突然冒出来大批的假冒我苏家之药,您说,这还不是天大的事。”

“怎会如此?”温老大惊失色。

吴木心仍是用女子柔媚的手,将茯苓木的木心小心剥出,清淡说道:“看来李家,是要先动手了,只是这手段,未免小家子气些,想来不过是个幌子,留有后手的。”

而后略自嘲的在心里念叨着,“茯苓木心,最为安神,家里少了个人,连觉都睡不踏实了,吴木心啊吴木心,你何时,竟至如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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