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赵娘子手上的信,真是父亲的亲笔?”

“……”范夫人收回了手,久久凝视着他,因为他不动声色地回视着母亲,她终归是叹了口气,“我说了是,那就是。你明白了?”

他直视着范夫人,过了半晌站了起来,双拳紧握道:

“母亲,我在外面出生入死也洗不清父亲的污名?我这一生就只能靠着外祖父和母亲为我机关算尽来保住一条命?”

范夫人同样板了脸。

“你错了。皇上要保你的命。你才能保住命。”

他沉默许久,双手在衣袖里紧了又紧,转身就要离开的时候,范夫人叫住了他,叹气道:

“我的儿,和娘说是哪一家的娘子。明州城里的公侯子弟要你为难的难不成是平宁侯府家的女儿?他家和你一辈的只有庶女了。娘为你设法娶进来做平妻。”

“虽然是平宁侯家的,但是她……”

他说起郑归音,心情总算是平缓了一睦,范夫人见他一提起这女子就眼角带笑,心里沉了下去,他这时就摆明了道

“母亲,我不是因为她是公侯府的娘子才要娶为妻。”

在这转眼,范夫人就明白了他的心上人是谁。

“不行!映风,你竟然——”她霍然站起。

“母亲!儿子知道让母亲为难,但儿子只要改回秦姓,未必不能娶她——!”

他从贴身的衣内取出了一枚小小的铜饰,上面是当年他受封为清远侯世子时的生父送给他的刀扣,上面两字是秦侯爷手书的“山河”。

范夫人万万没料到傅映风一直存着这样的心思。眼看着先夫的遗物,她眼中蓄泪倒退几步,脸色煞白几乎站不住。傅映风见得母亲如此,心中难过连忙去扶住,叫道:

“母亲?!来人——”

“不许进来——!”

范夫人厉声喝止了外面的婆子丫头,在舱中握紧了他的手,颤声摇头道:

“不行的。你要是想拿回爵位,别人容不得你活下去的。皇上也保不住你。”

“儿子会小心的,母亲——”

这时外面突然就听到了沉沉的一声撞响,接着是一片喧哗惊喊。

“不好了,撞船了——”他下意识侧身向窗外看去,却恰好看到了让他魂飞胆裂的一幕:

郑归音的船猛然撞到了平宁侯府的家船上。

“母亲,儿子去看看。”

“映风!别去,那船上要是破了太危险。”

河道上纷乱不堪。

卢开音在船上有三分狼狈,她并没有因为方才的撞船摔倒,却也要扶着窗框站稳,发髻微乱。舱里婆子丫头们摔了一地,同船的程六娘子也气得哭了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四嫂。哪里来的疯子敢撞我们家的船!”

“……傅九公子上郑家的船去了?”

吵闹声中,卢开音还是瞬间把握住了局面的变化,她扶着丫头的手,皱眉自语,

“……事情不妥。傅映风与我妹妹的关系不寻常。”

意识到这一点的不仅是她,还有刚刚知道儿子看上郑二娘子的范夫人。范夫人默默坐在舱中,瞧着傅映风匆匆离开去郑家船上探望。

“夫人,九公子什么时候和郑家大公子这样好了?这样急慌慌地上船去探望。那边的船要是撞坏了岂不是危险?夫人,是不是郑家那个二娘子……”

跟着范夫人的婆子里很有几个是从范府跟到了侯府,又从侯府跟到了傅府的心腹,看人看事颇有几分眼力。

范夫人站起身,来到窗边。她瞧着河道上交错撞在一起的两条船,缓缓道:

“我叫人打听过,郑家能从三年前那桩案子里脱身,是因为到京城里找到了靠山。既然是平宁侯的嫡亲外甥女,做外室的事应该是假的,映风必定查过是流言。他是容不了的……但眼下是怎么回事?”

身边婆子上前,在她耳边小声细说了卢四夫人和郑二娘子的传闻。

“什么?这两人还是一个娘生出来的亲姐妹?争成这样子。哪里还有半点情分,他们家的人怎么能嫁给映风,那岂不就是搅家精?!”

范夫人越说越怒,尤其是她的小女儿傅小妹溜过来扑到母亲怀里,问着九哥哥什么时候再来说话儿,她就更沉下了脸。

“叫桂妈妈来!让他好好劝公子。这等女子绝不能嫁进来!”

柳空蝉暗暗欢喜,连忙应了,旁边两个婆子也深知夫人的心事:

九公子和傅小妹、傅小弟也是同母异父的兄妹,要是也像郑二娘子与卢四夫人一样翻脸成仇,范夫人是绝不允许的。

“她对亲姐姐尚且如此,对我儿又岂有半分真心!”

傅映风何尝不知道经了这回事,母亲会对郑归音观感不佳。

但他急步上船时,远远看着帘后的女子,更清楚她如果不是计划妥当,绝不至于做出这样对她自己没好处的事。

百般的思绪在心头,偏偏他一上船,又忘记这些了。船头比他来得还早的是许文修。

许公子正和郑大公子说话,他来探望、问侯损伤,郑锦文是假惺惺地客气,这两个人都是虚伪笑脸,还同时转头向傅映风招呼:

“傅大人。”

傅映风明明记得许家和郑家也是结了大仇吧?怎么又让许文修上船了?

他皮笑肉不笑:“许公子也去钱园?”

要不是郑归音在中舱里同样有女客,她压根没出来,他只怕当场就得发作。许文修很识趣地告辞了,傅映风用难看的脸色赶走了一个他不想见的人,心情愉悦暂时没发现中舱的女客同样是他不想见的女子——侬秋声。

中舱里,郑归音瞅着侬秋声,久久不语后突然道:

“侬娘子要是为自己找条后路,傅九公子这边就算了。”

侬秋声这时没有系眼巾,像是用过最后一副药病情有了明显好转,她听得郑归音的话,双眼微眯着,准确地把茶放回嫣浓的托盘里。

她双臂上披着的帛带拖曳在地,时不时在河风中飞起一角,她掩唇笑了起来。

“你何必多心?奴可不会和你抢人。再说了,傅家奴不敢去。赵慧儿要是没有一个赵姓,的宗女身份,怎么能被傅府里的那位夫人看上眼?奴又算什么?倒是郑二娘子你—”

“范夫人看中了赵慧儿。我明白。”她淡然抿了一口茶,放下,“她绝不会允许其他女子做傅九夫人。”

正说着,外面就传来的傅映风和郑大公子说话的声音。

“……锦文兄。船上内眷可安好?”

他急于探问,郑锦文拖拖拉拉完全没有让他进舱的意思。傅映风正嫌他碍事,没料到中舱的湘妃竹帘一揭,转身走出来的女子居然是侬秋声。

他当即就僵住了。

扭头看到他,侬秋声同样是一脸震惊,她眯着眼,用手中的折扇子挡去一些阳光,不敢置信地问道:

“……是……傅九……公子?”

如他听说的,她的眼睛这两天果然能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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