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林之外,斜风夹带着溪面上的丝丝水雾吹进斜风细雨楼里。如雾如云一般落在了书桌边的高几春兰花上。

绛兰仙子的上品兰花暗香怡人,花瓣淡雅,在水雾中亭亭而立,果然如仙子一般。只可惜是蒙着绛色面纱,不知心思如何的美人。

傅映风在书房里听到她果然可以参选的消息时,没有多少惊讶,却焦灼道:“再去请!”补选的旨意,他能不知道?说完,他又皱眉再看了丁良一眼,叮嘱着:

“还有,好好和他们家的人说。让郑娘子保重身子。是不是着凉了?”

“公子……”人家明摆是托病不出吧?丁良一时没明白他话里的意思,迟疑道:“要不,明天再说?”既然要问病怎么还要请人家出门?

傅映风断然摇头,丁良莫名无语。好在九公子丢过来的眼神让他心领神会。

“是,小的明白了。”他现在就应该去传消息,好叫祝怀白知道,郑娘子是公子看中的人,傅映风到底还是叮嘱了一句:“和祝长史说,请他斟酌着办。”

这话说得太客气,识趣的就把郑二娘子的名字划掉。

丁良下了楼,叫了得力的家将在楼外雨檐下如此这般地吩咐,檐廊拐角儿站着的柳空蝉却凝视着楼前花圃。

花圃里的丛丛番月季开得正好,从花瓣露珠上,她察觉到了一些阳光明暗的变化。她微抬眼,就看到赵慧儿的丫头红儿从楼里出来,从后角门悄悄离去。

“咦?她什么时候来的?”丁良也瞧着了红儿离去的身影,他正意外的时候,柳空蝉突然出现。她在楼门出台阶的地方扯住了他。

“丁良哥——你来一下——”

她还没有想好怎么打听,反倒是丁良一个侧身,拉着她站到了檐柱后,小声先道:

“她来干什么?公子叫她去给郑娘子说话?”

柳空蝉摇头,小声说了几句。

“什么?红儿是赵慧儿差来给公子传话的?”他吃了一惊,“她能有什么事……”

“良哥,赵娘子和公子私下有……有书信来往?”她悄声问着。

丁良怔了怔,明白她这话里的意思是:赵慧儿和公子是不是私下经常相会,早有情意?

雨檐下的格子窗斑斑片片全是花影。柳空蝉的眼在这花影间朦胧了起来,连她的身影都与这春光融为了一体,丁良暗叹了一口气,她是太把公子放在了心头上才会有这样出格的念头吧?

他断然摇头:

“公子从没私下见过她。每回都是在夫人面前。赵娘子有事应该和夫人提才对?”

柳空蝉稍稍放心的时候,红儿回去的路上却在苦恼。

傅九公子方才书房里的模样她现在还有点害怕,她更不敢忘了他的吩咐。

“盯着赵娘子,如果我母亲叫她去说话,你要递消息给我,如果赵娘子去五梅轩见郑娘子,你都要盯着。尤其她身边如果有我母亲给她的人,比如尤婆子的时候。你得打醒精神了。就像在京城里,你跟着赵娘子进长公主府里一样。明白吗?”

“奴婢知道了。奴婢不出声地跟着……”

她那时吓得不轻。

范夫人身边的尤婆子,粗粗大大的样子,去年和她一样跟在赵慧儿娘子身边,开始是住在京城的报恩寺里,有郑大公子庇护。后来,她们又一起陪着赵慧儿娘子去了长公主在宫外的行宫。她到现在也不敢相信,就是那婆子,就是那一回让长公主着了暗算。

“不!这回如果我母亲要对郑娘子下手,你就来告诉我。”

想起傅九公子的吩咐,红儿一路在花径上走着,心中叹气,没有一个是好侍候的主家!在京城里的时候,郑二娘子透过大公子也曾经这样吩咐她的。

“跟着去长公主府里,一个字不要多说,一个眼神不要多看。就算是长公主要杀了赵娘子呢,你就跟着大公子回来。大公子在,你总能平安的。”

同是丫头,红儿这样三面逢源还能游刃有余的毕竟是极少的,墨院梅内廊上,忠心的丫头嫣浓却一脸不安。她匆匆从后院到了外厅,在厅阶下敛袖向大公子陪笑道:

“公子,二娘子说病了,懒得说话……”

“……”他扭头瞪她,差点把窗台上的牡丹花盆地撞倒了,他怒着,

“她给我也来这套?”

郑归音靠在床头,觉得头晕沉沉的时候,就听得一阵脚步挟风带雨地闯了进来。

“你少给我装!太上皇活不了几年了你不知道?你疯了——!真的进宫——?!”

他闯进她房里,隔帘见得她装病装得正像,半点精神气没有。她倚在床边上恹恹的样子。

“别装!”他越是生气反倒越是冷静下来,“这事我们得商量商量。你好好坐正了——”

她不想理他的时候,外面又来报:傅大人第四次来请大公子和二娘子去游石林,这一听就知道是为了郑归音,郑大公子不过是个附带。

郑大公子见她还是耷拉着眼皮的模样,挥挥手,让人去回拒了才转头看她。

“你到底怎么打算。现在得罪傅映风?

郑大公子站在二妹房中,认定她就是装病推托不出门,

“他明摆着要用苏庶女,恐怕苏家真的要翻身。你能叫赵慧儿牵制他?他对她淡得很。咱们白在赵慧儿身上押注了。”

碎白珍珠缀成了五瓣梅形,一颗颗串起,浓绿色的绢帐又在帘内垂了一层,银钩挂起,帘角翻波着拖曳在了碧色地砖上。地砖凿着梅花样纹,溜画着金色丝蕊。

妆台边的琉璃瓶里插着一枝如弯月般长长的孔雀翎,色彩斑斓。

透过它,散射四落的阳光折影浮在了细纱素色小团花床帐上,泛出流转的色光,她依着床榻而坐的身影便在十色小团花的纷雨中分外窈窕了。

她的内房摆设算是这五梅轩里最精致的。一看就是钱家刻意厚待。

“你不要闹砸了!”他在帘外站定,转头瞪她,“到时候你既进不了宫,他又对你冷了。到时候看你怎么办!别来找我哭!”

她在床头却偏偏扭了腰,撑住了额头,用肩背对着他。

“还有——”他气得无奈,咬牙骂着,

“你也不想想,汪大用当初想送苏庶女进宫,不论是为了什么,说到底是想给自己增加个臂膀。傅映风也是如此,你不明白——!?”

她总算扭过头眯起眼,迷迷糊糊地瞅着气急败坏的郑大公子。

他负着手,在她房中左右踱步。珠帘后他乌紫衣裳,冠玉般的面容恼恨着,教训她道:

“泉州苏家的庶女历来都嫁给了泉州的私商船主。这你是知道的。不用想,苏庶女在家里学的就是算帐,看货单,看海外各口岸番货的价格变化。还要算每年私下呈给各级官员的上贡。她进宫要是得了一个内库女官的职位,汪公公从私商手上收起钱来就更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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