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九心里有数,郑归音先报了德寿宫选女而没报太和宫选女,嘴上说着是没兴趣当宫妃但他也不傻,知道还有别的原因。

比如太和宫选女为官家选宫官,地方官对户籍在第一轮就查得是分外严苛。不是父祖务农出仕的良家子都不能入选。而德寿宫选女因为不禁商女第一轮就宽松,暗中花钱就能参选第一轮。等到第二轮选试时才由女官查户籍。

“被拖这些年。终于也办好了。”郑归音的船在无数挂角灯的画舫间驶过,灯点如星,六桥苏堤在望。她卸妆换衣刚起身准备下船,姜力媳妇双手奉上了几册的泉州户籍公文,笑道:

“二娘子算得真准,果然就是今日到了。除了大公子的都办好了。虽然这事一直在衙门被压着,但咱们泉州毕竟离京城远。”

“大公子的不用我们管。”她仔细翻看后满意笑着,“总算也熬出来了。咱们不仅是归正人。也算是宋人了。”又叹,“我倒也罢了生在北边。爹爹和大郎、三郎还有各家的叔伯可都是宋人。居然也要费这个功夫。”

“这也是防着奸细潜入,毕竟……”说着这些军国大事,姜力媳妇在意的只是对郑家生意、户籍的影响,又笑劝着:“正好就赶上了宫里的选试呢。女官来家时必定要查看的。”

看着她终于一脸的放心,郑归音失笑:

“你别说,这确实也是。我今日在宫中就见识过了掌仪司里的老女官,果然都是一等一的难缠。连傅驸马都要忌惮。”要不是如此,他也犯不着亲自跟着宫车,只不过是防着掌仪司的女官看她们不顺眼,挑剔两名不应该提前进宫的选女。

她冷笑道:“他不就得提前护着苏选女?”宁可从教坊司进身也要抢先进宫的苏选女,“我是看明白了,宫里最忌出头鸟!若是非要出头就得有大靠山!”

丫头们互相一眼,幸灾乐祸。苏选女这回挤掉了她们姑娘,在宫里也得吃苦头不是?然而如今月瑶楼里议论还不是苏选女,而是离开的郑选女。

“那郑家的选女,难道也是傅大人要照顾的人?看着竟然是干打雷不下雨并没有把她怎么样吧?”月瑶楼上的宫人正私下议论着。佟掌司年纪也上了五十,平常保养得好也皱纹渐生,偏偏头发用乌首药汁染得极精致,乌滑滑一头让她看起来只有四十岁的模样,再加上有品级的女官容貌也是挑选过的,疏眉淡目,威仪更重。宫中六尚二十四司里唯有她一人宁可染黑了也不愿意染白了。

她持掌着掌仪司,在宫中声望颇高。如今楼里看着苏选女起身得了赏,低头抱着琵琶退到了班头们之中,身边几个女官暗中走来都一脸不忿只看她的眼色,老女官淡淡不动声色:“圣寿未毕,岂能扫了太后的兴?”

“……是。”掌仪司女官们低了头散开了,这时就有小黄门宦官溜到她身边,细声细气:“佟妈妈,这都快散宴了,您老也该歇歇了。老洪爹那边请您抽空过去坐一坐,说说话呢。他特意备着御库里的流香酒和上好的糟鹅掌,专想着妈妈嚼得动。用一些也算是咱们讨了太上皇的寿。您别说,那香味小的只嗅了嗅。口水就淌了一地呢……”

“猴崽子!看你将来什么造化!在你洪老爹跟前这样无法无天!御库里的酒也是我们这些下人能动得的?”

佟妈妈心里不耐烦去应酬,但太和宫的洪老太监又不是好应付的,她虽然是太后当初做女官时的扫地小宫女,但洪老档何尝不是官家还是建国公时的潜邸旧人?

“去了个张夫人。他又冒了头。”她在心里暗嘲着,“官家跟前的人越来越没规矩。也不成个体统。”她被小宦官殷勤扶着,从殿上抽身,沿着廊道去了三楼南廊尽头拐角小庑间,

开门处花团锦簇有佳肴酒香袭人。她移步而入,洪太监和她认识了几十年并不起身,倚在榻几上招呼着:“老姐姐,过来歇歇。”她也不在意,她比洪太监还小,他过去被汪太监一干内侍大档压着,又被张夫人压着,都是叫她姐姐,现在还能叫一声就是讲旧情。她抬眼不意外地倒是看到了另一个人。

在洪档头对面榻几上坐着傅映风,他看着了佟掌司长身而起,一脸笑意。她冷淡道:

“傅大人——小人见礼了——”

她停在门前皮笑肉不笑,傅映风几步上前,双手殷勤扶着老女官,比那小宦官还要亲势,佟掌司正没好气他又笑:

“妈妈若是气,只管打孩儿好了!我当初在东宫里,佟妈妈又不是没揍过。打起来也是顺手——”这话一说,连一脸皱纹的洪老档头都是诧异看了过来,小黄门差点合不上嘴,傅大人是谁,他是当初在东宫太子妃跟前和皇子们一起养着的贵人,佟老女官那只不过是个宫女吧?还敢打他?

佟掌司老脸一红在榻几坐下,想着年轻时的毛躁脾气,绷着的脸也忍不住松了。

洪老档头是什么样的人物,一眼就瞧出来今天这傅驸马的面子她不是不能不给了,当初傅驸马还是秦大郎时,在东宫里玩着,平常照顾着他的不就是当初的佟内人?要不是这样,别的人谁能敢和他一样不经掌仪司的第二轮选试就往宫里塞选女?

傅映风笑着倒了酒,又送上了银筷子向佟掌司说着这是官家赐他的御酒,他拿着来孝敬佟妈妈。老女官面子得了十足,又见着他开了食盒子,取了四样下酒碟子。

碟子菜全是她当年奉太后命去东宫侍奉太子妃时喜欢吃的,尤其是那鹅掌,他用银挑子撕了皮,自己吃了皮,把骨头放到她面前,笑道:“我打在妈妈跟前带着,在东宫可就没有这福气吃酥骨头。妈妈的牙口如今好些了吧?每天记得用的那五药熬成的漱口水。”

她见得这俊美青年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体贴温柔,终于拉着他的手,叹道:

“说句不知高低的话,你也是我在先太子妃跟前抱过的孩子。你娘好不容易把你从这招驸马的乱子里拉拨了出来,你怎么又跳回来?公主是容易娶的?你问你洪老爹,李副相家老夫人当初为了让他家二公子撇开这门婚事,孝敬了官家身边多少人。你还凑上来,为他们家老三补这个漏!今天送来的那苏选女,长得那性情那眉眼我看着都不顺眼——你不知道你这回彻底得罪太后了?”

洪老档头是什么样的脸皮,只当是没听到自顾自饮着御酒,傅映风亦是苦笑道:“不是有郑选女帮着我,讨了太后的欢喜?”

“要不是有你送进来的苏选女,太后怎么就这样容易看中了她?那是顺手要用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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