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帝室之后,与臣子联姻必是有功于国事。夫君忠于朝,必忠于我。我恭于朝,必恭于夫君。神宗皇帝时蜀国长公主被宠妾所欺的旧事,却是公主私于夫君,不知以忠义二字相劝。”

傅九坚持着让她在宫中忍耐。长公主失了耐心,但口中所述当真是堂堂之言,不愧国之帝姬。

“傅大人,我的脉像我自己清楚。不需再复诊了。傅大人还是去官家跟前领旨吧。”

他暗叹她果然不再是儿时单纯任性的赵佳惠,而是冠冕堂皇实则任性的长公主了。他索性亦正色看她,直言说着,

“公主持意如此臣下自然愿意领旨。但殿下仅仅是为了出宫避开太后和官家的相争?请问忠君之意何在?”

帘后的她凝视着他,果然没有怪罪,久久之后她才轻叹,“我累了。”

他万万没料到听到这一句。

“公主如此说?”

郑归音被他押着进宫陛见时,她听他这样说了,诧异不已,羡慕着,“公主真是好命。累了就能撒手呢。咱们都得咬牙撑着是不是?”

公主也不是这样好命的。他暗叹却绝不敢在她面前为公主辩解,只是失笑:“官家也是你这般的意思。”

“真的?”她眨眨眼又琢磨着点头,“我就知道。”

“公主如此说?”官家确实问了这一句。

“是,官家。”他离开公主的船,先到了官家御驾船上。

御船驶进宫城小西湖码头时,宫城最高处的十里胭脂山廊上,如火蛇一般的无数琉璃宫灯一起掌起来迎接御驾回鸾。灯光映得天地辉煌。

“要是……我也能像爹爹那样,退位做太上皇把烦心的事丢给大哥处置就好了。”

赵慎听得傅映风转禀这一句,失笑道:“八妹糊涂了。太上皇退位是年上六十。她却正是年轻之时。朕还不甘心。她怎么就老了?”

傅映风苦笑,若是别人这样说公主,他难免为公主辩一辩,但官家却不一样,官家幼时失母,六岁和庄王爷一起入宫为养子,封公、封郡王、封皇子再封太子。终于熬成了皇帝。其间官家的养母张婕妤、发妻郭氏、继妻夏氏一一丧亡。还有官家的长子也夭折了——他看了一眼官家,他侧立在书桌前,灯光下身体削瘦,眼眸沉凝。

陛下赵慎这半生经历的变故挫折半点也不比赵佳惠少。

“官家,这也是难为了公主。她毕竟是女子又没经过风雨。还是劝她安守宫中。臣去江北边营里为官家效命——”

没料着官家偏偏就看透了他,笑着瞧他:“你往常可不会说这样女子没经过风雨的话。令慈范夫人也是女子,还是宰相爱女。她的心志性情朕是极佩服的、”

他哑然。

“你再想想吧。”官家突又玩笑,“以往朕就知道,公主从小对你言听计从。难得她这回身子有恙也没有使性子成天哭泣。朕记得庄文病去的时候她那样伤心。八妹是极念旧情的人了。”

庄文是官家病逝的长子东宫。和公主年纪相近。

“陛下……”他早知道驸马之位没这样容易摆脱,他暗叹告退而出,官家在舱中左右踱步,叹息:“梓潼若是还在……”

听得官家思念发妻郭娘娘,傅映风下了御船匆匆召了丁诚,急切吩咐:“差人去瑞珠宫里知会淑妃,让她今日就装病交卸了宫务。官家对她的不悦已深,迟恐有变。”

御船进宫,太上皇和太后的御船则从宫门外的河道驶过,向德寿宫去了。

他前脚回船问一句:“郑娘子呢?陛下要召见她。”

他急着见她好好叮嘱一番。宫里可不是御园。

“大人,已经按大人的吩咐先送去天武衙门里,只等大人过去。大人放心。”

郑归音从后舱被押下了船,郑锦文同样明白,宫中不是御园。他早就弄到了一块进宫黄罗牌,还是紧紧跟着妹妹一起进了城。因为得了傅九的吩咐,天武官里押送的陈强与齐安压根不管,给足方便让他陪着。

“哥哥送你进去。等你回来。”

“好。”她第一回进宫又有兄长陪着,心情放松,镇定地被押进宫门,“哥哥以前来过?”

“来过。”

“见过陛下?”

“跟着张相公见过陛下。但陛下肯定不记得我了。”郑大公子很有自知之明。

进了宫门边的一处望火楼里。她在楼中坐着的时候,第一回见识了宫中十里山廊宫灯延绵的美景。她在楼窗立足看去,凤凰山下的宫城就尽入眼中了。

“喏,那里是傅淑妃的瑞珠宫。那边是空着的东宫。”

郑锦文移步站在她身后,为她指点着宫阁,她看了一圈后突然指着山间长明灯下孤零零伸出的几角飞檐问道:“那里是?”

“那是道观。失宠宫妃出家的内道观。”

“失宠?”她微惊后有些不安,“宫妃失宠不是赶出宫外去出家?怎么还是要关在宫里?”

“那是几位上辈的老宫妃。在北边失宠后被贬出宫。她们运气好没有陪着二帝一样被北兵捉去五国城,逃到江南来了。”

他瞧出她那脸色,知道她打从进宫就盘算着各种进路和退路,是做女官抢内库或者承宠争妃位,有时候也并不由她决定,他想劝她放弃又知道她不会听,并不说破,只指着宫中小西湖边太皇太后住过的殿阁寿安宫,

“十几年前太上皇的生母韦太皇太后从五国城回来时,把这些老宫妃接进宫里来一起住着说话。因为陪伴太皇太后有功,她们还被太上皇加了品级和封号。算是能在宫中安享余年了。现在去了道观清修。”

她放了心,笑着点头,又想着:“我们家抄家就像是这被贬的老宫妃,岂知不是因祸得福?要是以前,我们家想把苏家从泉州港里挤出去就太难了。”

“话虽然没错……”他遗憾看着她,“但你要是做了傅驸马的宠妾,我们家就能更进一步。你争点气生了长子踩到公主头上。爵位就是我侄子的了。这样的便宜事怎么就不去做?反而要进宫找罪受?”

她瞪他一眼,反唇相讥笑着,“你要是能说,张娘娘进宫对你是因祸得福,以后你开开心心娶个出身更好的宗女做妻室。我就放心了。”

“宗女?”

他这才明白莫智说过二娘子要和他说一门上好的亲事是什么意思,失笑诧异看她:“张修媛比你聪慧、比你美貌又风华天成,那是人家天生的。”

她绷着一张小脸,忍着没发作的时候,他还在火上加油,

“除她之外,谁又比你更出色了?我眼里,除了她世上再没女子能和你相比了。”她听了一点也不高兴,但还是打算勉强着给个笑脸,果然他又继续感叹着,“我要娶别人,还不如就用你呢,都是又土又丑的配不上我。你非要我娶,我就去和爹说娶你得了——”

“……”

傅映风走到舱外伸手正要叩门,恰听到郑锦文说了这一句。他的脸色一沉直接推门进去,不悦着:“贤兄妹也不要老是呆在一间屋子里。毕竟还是要避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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