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止步回头,又看向刘老夫人:“母亲。”因为她终于叫了一声,卢四夫人微怔便暂时观望,不说丫头们和隔壁的郑锦文,就是傅映风也有些忐忑不安:她这时候对生母心软并不妥当。

“……你……说……”刘老夫人微哑声,“你想和娘说什么?”

“……你真的不知道我一个人在船上吗?”她久久地凝视着生母,“真的没想到吗?”

说完,她并不要一个答案转身揭帘直出了前舱,傅映风回头看了看刘老夫人惨白的脸色,还有她砸落在裙边散了一地的佛珠粒子。

他曾经打听到的一件小事:平宁侯府佛堂里的佛像是从灵隐寺里开过光后接回去的,这倒也罢了。丁诚那小子极精明为了查郑家和平宁侯府的关系,居然查出刘老夫人为了接佛像定的日子正是郑归音的生辰。

那是为了死者超度的。

就为这,他看卢四夫人时难免就少了同病相怜之意,看郑归音却是十二分的心疼了。

“傅大人——”

卢开音似乎也明白傅九反是个能愿意听她说话的人,她看着他,慢慢道:“我妹妹不懂,以为我母女的爵位是拜刘老爷的八枚宝印所赐,但大人想必明白。我母女的爵位实则是拜卢、程两姓所赐,这爵位是我两姓为天下百姓立国护土所赐。”

“……!”她猛然回头,冷笑还未开口,卢开音又已经出了声:“你郑家被燕国公夫人与汪太监联手勾陷,本是要陷成了贼人谋反。你知道这是全家斩首之罪?”

她眼瞳一缩,卢开音继续道,“若是没有我这个姐姐在中间周旋,刑部只断你们抄家,你以为你们家还能翻身?”

“这是陛下圣断。康宁县夫人慈心。”傅九倒是不客气,在郑归音面前领功的心思也不慢,“还有我祖父与张相公主持公道。”

“陛下……福建安抚使就是陛下的潜邸近臣。不是吗?”卢四夫人微微笑着。看向了郑二娘子,郑家为什么直到遇到了张女官才能翻身?因为郑家的对手里还有一位曾大人本来就和张夫人同样是陛下的近人。

傅九微皱眉,竟然无话可回,郑二娘子一肚子话要骂回去,却只从袖子里抽了一封信丢了过去:“这就是你和洪衙内苏少夫人之间的书信。我岂不多谢你还留我一命,让我选择是被卖出赵国。还是嫁给程三公子为妾?”

卢四夫人微怔抬手,拆信便看到了自己的笔迹。

“我是为你好——”

“那时候,怎么没想过接我过来,让我给傅九公子为妾?”她冷笑着,没办法跳起来对骂。她突然感觉到了心口滞闷,头痛欲裂,就像是刚进京城她在自己船上和赵若愚一起的模样。她差点发作的病症像是又复发了?

但这里是宽敞的地方,她明明已经带着二十四味番药了。一定不会发作的。她这样想着强忍住,还是从傅九身后跳出去:“你这样诋毁陛下的清誉——”

多亏她脚已经发软完全跳不起来,而傅九也拦住了她。面对着卢四夫人笃定的神色,郑归音岂会看不出来。连傅九也没有出声。

——这不就是因为陛下喜欢卢开音,她有恃无恐?

“陛下不喜欢商家。”卢四夫人多年来早被流言袭扰习惯了,若无其事。郑娘子听出了她的言下之意,陛下不是说她郑归音不类好人?她可没再怕的,她瞬间下定决心,一定要进宫让陛下知道她是一个好人。

“福建安抚使曾大人是陛下潜邸旧人。他定了你们家的案子斩首。我为你们周旋改为了抄家。张夫人为你们说情才重审。”说到这里,卢四夫人顺手把那封信信丢进了西湖中,转眼就没有了,“我当时不比现在,我孤身在侯府,受制于燕国公夫人。你以为——我和母亲回来依靠侯府就一切平顺?”她不看郑归音,反倒看向傅九,“何不问问傅大人在傅府里过得如何?”

“……曾大人与卢四夫人的交情极好。下官早知道。”傅九淡语。卢四夫人只当没听到,继续道:“陛下到如今也有没召他回来。归音——你还是想想。要不要回侯府来。”

“不必。我有八宝印是不是?”她强忍着不适,故意退到了傅九的身边微微一笑,卢四夫人看了他与她这一男一女两眼,不由得颦眉。

傅九察觉到三分不对劲,侧头看她,她平常不会把他顶出去气她姐姐的,他这一看,立时发现她的脸色苍白,她又笑:“本朝非进士不得美官,曾大人不过是陛下为皇子时的门客。陛下登基他一朝跃为福建一路大臣。朝野物议岂能放过他!”

她的额角太痛,咬牙狞笑着,已经没办法口齿生风地对吵,她看也不看身边的傅九就开始叫嚣,“傅大人对付完了张相公,接下来就是他!”

傅九默默瞅她。

“傅大人自己也不是进士?”卢四夫人失笑。

“他是懒得考!”她咆哮着,“你们卢家和程家的公子哥们好了不起!没考就有官做。他也是宰相子孙凭什么要考进士?”

“那只是因为我不能考罢了。”卢四夫人平平静静。

“……我要是能考,我早就做宰相了!”她仰面朝天,就差没有说赵若愚有什么了不起她要是可以考进士,她就自己去弃考上书了。

傅九听着这吵架,已经像是正常的姐妹斗嘴了。但他扶着她的后肘,却察觉到她身体的**,几乎已经站不住。而且她刚才叫嚣着要对付张相公再对付曾大人时,已经忘记她自己是张娘娘的人了。

果然,卢四夫人眼神带疑,盯着她。

“……告辞!”

他送她回到了船上后,才能扶住她轻声说了一句。

“你母亲也许是因为和你父亲和离生气。一时恼了就……就没赶上接你。”

“……也许确实是。”她向他一笑,并不说身子不舒坦,知道他在担心所以安慰她,她摇头,“她……她在船上说我是个累赘。因为我没有和姐姐一样帮着她责怪他。”她双唇和刘老夫人一样的惨白,他便知道这样的家事外人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傅九——”她突然握紧他的手,含泪笑着,“我一直很羡慕你……”

“羡慕我什么?羡慕我没了亲爹?”他勉强笑着安慰,遇上她才恍然发现原来老天也曾厚待过他过一丁点,同是二婚的夫妻范夫人和傅四老爷感情极好,偶尔吵架也没有伤了感情闹到决裂,能让他安生在异姓府中过日子,

“夫妻吵吵架拿儿女撒气是常事。你不要放在心上。你以为我娘不和傅老四吵?不拿我出气?我亲爹以前吵输了还骂我是书呆子不知道帮他——!你说亲爹有什么用——!我们以后做一辈子的结发夫妻也要天天吵的!我一定让你赢。”

她到底没哭,被他说得直笑,逢紫、嫣浓这时就庆幸傅九公子果然是个贴心人,忙着扶她进舱里坐下,好在靠垫和锦被都层层铺在了窗边短榻上。他已经察觉到她的手冰凉。

舱里弥漫的煎药的药香,郑大公子不见人影,仆妇们也不在,他顿时恼了觉得这养兄就不靠谱,好在这是他的船,他怒声只叫丁良:“拿热茶来!”

“何必这样大声呢?你出去一下。我得打理……准备去见太妃。”

她靠在榻上柔声说着,伸手推他去外面,他紧握着她的手想捂热一些,哪里还顾得上别的,连忙道:“今日回去吧。见不见太妃以后再说。”

“以后难道还有这样好的机会。”

她笑着,久久看着他又道:“他在船上的时候,也说我是个累赘。因为他们和离的时候我没帮他说我娘。他们就都不要我了。把我一个人丢在船上了。”

然后她就发了呆,怔怔坐着的模样。嫣浓唤了她两声没有反应就慌了,他看着她,见得她眼神呆滞,不敢问她生父是不是也故意弃下她离船而去,勉强笑着说道:“在想什么?”她没有反应。他只能紧握了她的手,柔声说道:“我在这里。”

“我……我想找哥哥……他为什么也不愿意娶我?当我是个累赘……我……我不愿意拖累他。我……我就喜欢许文修……他也不喜欢我……”

“并不是的。”他这时就恨极了郑锦文,逢紫转头跑出去找郑大公子,他看着她柔声道:“我喜欢你,你想是不是?我拖着想尽办法想和你在一起是不是?要不,你哭出来就好了……”

她呆呆的却又并不哭,他强忍着没有方寸大乱,起身叫丁良:“去请大夫。去瓦子里的女病馆里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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