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细雨霏霏,傅九坦然回笑:“孩儿也看开了。傅府确实庇护了孩儿。傅家父亲对孩儿没有薄待。对母亲极好。外祖放心,我不是当初那样不懂事了。”

范相公老怀大慰,眼睛都有些湿润:“好……好……你想到这些就好……”

小女儿改嫁是他的主意,何尝不担心外孙子心里怨他。世人皆知,没有范老宰相的溺爱,就不会有傅映风范衙内这个外号。

“这些年……”

范相公心结一解精神更好,祭祖的吉时也不记得了,只在书房里一个劲拍着外孙儿的肩膀,“你外祖母一直疼着你。我本来还想,就算是娇纵成一个衙内也罢了……虽然对不起你爹……好在你自己想明白了。”

外孙子本来就是侯府世子,换做个宰相府的衙内也是家里人保着他,不想傅映风觉得没爹就没人依靠没人疼了。在范府时,外孙傅映风受宠是在亲孙子范文存之上的。

“外祖多虑了——”

傅九亦笑了。早就领悟了母亲把他送到外祖家里养衣的深意,

“外祖府里,哪里能出来衙内?舅舅们不是出仕就是在修书编史,婶母们皆是书香门第,主持家务之外皆是手不释卷。各房里和我平辈的都是喜欢读书的哥哥妹妹们。”

更不要说和他最好的范文存还是三榜连中的状元,他叹着,

“比我小的,侄儿侄女生下来没几个月就跟着识字,二三岁进学堂。到了六七岁就有几卷书背在腹中,我带着他们出门去瓦子里吃零嘴,买些乌龟、小鸟,冷不丁他们随便问我一句,孩儿答不出就得半夜去翻书——否则他们也得背地里和范文存一样嫉妒我。被他挑唆着悄悄进我房里把外祖母给我的私房好东西找出来分一半去——!”

范相公听得长笑不已。

“外祖请去吧,这雨就下这一会儿,待会雨停了。吉时过了。便是叔叔们也想出府去踏青吃酒了。”他是外孙不用祭祖,范相公高兴之余抓了他的差:“去看看文存回来了没有。这日子出了差错,他爹要打他,我也不好拦。”

“是。”他忍笑着,出了书房,踏着青苔阶台出了廊。

府里四面都静悄悄的,他刚拐了个弯想去范文存的院子里,看看这小子是不是回来了,丁良跑来,悄悄禀告了意外消息:

“公子,郑娘子来了——”

“她?来范府?”他吃了一惊,“出什么事了?她来找我?”

他深知,若是无事,郑归音怎么可能如此冒然上不是姓张的宰相府。

“不是——公子,小的叫人去看了,她像是去西角门找双卿娘子了。”

范宰相府是陛下赐邸,占地颇广,郑府的马车在清明时节早有准备,车里就蒙着雨罩。

此时雨罩披上,烟雨蒙蒙中马车绕过范府大门,驶向了西角门附近的巷子。

巷子口和相府大门同在一条长街上,两侧皆有连锦不断的店铺。尤其巷口附近两个铺面一间卖果子一间卖瓷器,生意不错。

郑归音微揭帘瞟到,她早就打听这两间门面是贺双卿名下。

贺娘子所居的映泉院就在巷子里。

郑二娘子和傅九在清明时节,相隔着不过是半条街的距离,一个在相府外。一个在相府内。他在漆绿曲廊下负手沉吟:“她来找双卿?倒也是——今日府里的都要开祠堂祭祖。双卿却无事。”

但她为了什么事来找贺双卿?

这样一想,他也不管范文存是不是会迟到要被亲爹用家法打死,抬脚就往西角门去了。

贺双卿是外人,他也不姓范。清明时节可以一起说说话。

若是他去那里偶然遇上了表妹的女客人。这可不是失礼。丁良连忙提醒着:“公子,小的还打听了,相公昨天召了贺娘子长谈了一个时辰。”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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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娘子在巷子口揭帘,迎着细丝雨雾,看着这幽深静巷的前后左右暗暗点头:“贺娘子她自己有生意,所以自己有门进出这院子。不从相府里走。”

逢紫下车早为她撑起一柄水墨油纸伞,心中左右权衡出了声:

“姑娘,她若是直接住在相府里,恐怕更好些。她毕竟单独一个女儿家。将来说亲时说是养在老夫人膝下才好。否则别人要嫌她——”

“那她的生意和家产都得托给范家男人打理。自己不方便进出了。毕竟是人家的家里,相府小娘子们能和她一样时不时出门看生意?便是范老夫人不说,她也不能这样。”

她扶着逢紫的手下车进了巷子,路面是麻石铺就看着就是几年前新铺过,方便进入。她在散丝细雨中四面张望着,见得这院子被相府的围墙围住,院内生得修竹林茂,碧油青翠。

竹影深处,有一张双扇乌油门开在了巷子里。门上黑铜菱角环扣。

“西面是相府,南面是闹市。果然是好地方——”

她赞叹着,迤逦行到门前,逢紫扣着黄铜门环,她望到了乌油门上雕缕的槐木门楣。

楣上刻着的也是修竹。竹叶周饰着一副门楣雕画。

与平常人家不一样,贺家门楣不是平常小民百姓家的吉庆话也不是读书人家的诗句,而是雕刻出群山间一条笔直山路,群山以青绿漆料涂抹。

她讶然忍不住笑了:“贺娘子,取直道而行了。”

这是贺双卿的心志。

叩门声清亮响起,传到了院子里,听得院中有娘子在问:“像是有客?春雨,去看看。”

因为冒昧而来不会扑空,逢紫也放了心。丫头一抬头,看得那门楣莫明不解,她向逢紫解说笑着:“山间之路,直道而行,开始虽然难,走通了却反是最容易最简便的。”

“是……”逢紫心有所感,早看到这门前有车辙之印,当然是贺双卿不时出门去铺子和城外的小田庄。她暗道着这位贺娘子的家产被兄嫂侵占,当初打官司的时候就注定了她不会把自己的产业交给范府打理了。

否则亲兄长难道还不如范家的远亲?

“我听说,贺娘子来京城后,一直在用嫁妆陆续买进一些小小铺面和田地。租出去给人耕种。铺子或是做些生意。”郑归音沉思。逢紫点头:“奴婢明白了。贺娘子她——”

她递了个眼色,因在人家的家门前,她们言语自然谨慎。心里明白就好。

这位贺双卿娘子来投靠相府,并不指望做官宦高门家的娘子。她父母弃世,离乡背井,没有了兄长依靠。她只是个孤身有些产业的破落书香人家女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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