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管他什么时候回府?”郑二娘子在家里终得了郑大公子要回家的消息。她可不稀罕,手持着长玉柄菱花镜,又照着刻花铜井架上的大铜妆盒镜,她自顾自叫丫头们为她仔细梳头,“女官们今晚也不来!我都打算好了说爹爹在西湖养病,大兄忙于衙门事务出差在外。这样的说法也不是不行——”

回来报信的逢紫听了这几句,在帘外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姑娘——这是生气了?”

“我生什么气?谁敢生咱们大公子的气?你进来给我梳这个——”她抬眉瞟了逢紫一眼,不问她这几天混在哪里了。只顾叽咕着自己有个兄长还不如没有,逢紫连忙就陪笑道:“是在外面应酬。确实是有正经事。”

“什么事?”她摆明了不相信。

“张娘娘母家府里的事。托大公子在办……”

“张娘娘?张娘娘如今办事必定是和我说。哪里会私下找他?张娘娘这人——+”她放下玉柄小镜子,用小指尖抹了一点新花汁蒸出来的宫制淡紫红姻脂在唇上试了试,在镜中明艳照人。她却叹了口气,“喏,这是娘娘送给我的。说是她在宫里用着太艳,我若是夜晚出门看灯用着正合适。倒是没错。”

在她眼里,张昭仪精明不算什么,清醒也不算什么。就是这分寸感把握得太可怕。这些日子在宫里进出,她也看出来了张昭仪要说是半点不喜欢郑锦文那是绝不可能。她对她这个郑家女很是容忍全看在郑锦文的面上。估计郑大公子也得领情甘心卖命。但这份男女之情里喜欢仅是喜欢。又能怎么样呢?

“姑娘不用担心大公子,大公子的性子难道还能愿意被人拿捏了?不过敬着她是张相公的嫡长女是宫里的宠妃呢。这几天——”逢紫正要细说的时候,外面有管事婆子飞跑了过来:“二姑娘,宫里来人了!要相看二姑娘!”

“……怎么是今天?!怎么是这个时辰?”

不仅是她,一屋子的丫头婆子皆是大惊失色,“快——快——衣裳就这样罢了!首饰——快把首饰插上——准备出迎!”

逢紫抢步进去,取了两支镶紫水晶银钗子疏疏为她插起,再一看她面上脂粉薄施本来为着出门看灯细细装扮过,她紧张道:“姑娘,这样就行了。选女本是在室良家子。不需要如何富丽。”

“没错。”她强自镇定着,“我今日却是运气极好。正在打扮呢。”

她说笑起来,丫头婆子们就镇定了。

“天气热,也不能太素简了。把扇盒子拿来吧——”

“是,姑娘。”

她在丫头手中挑了两次,挑中一柄短小玲珑的黄檀木小折扇子在手。打开试了试香风淡雅。她这才满意笑着起身。

丫头婆子们侍候着,她出房来到了外堂上,果然接到了两位宫官。

“怎么贵府上无人?”宋内人当头就问。

夕阳余辉照在内命妇八品女官的圆领青纹簪花官服上。这老内人用过茶,仔细打量过她的容貌后,手上翻开了名册,“郑氏女,六岁养于郑氏门中。母早亡。家中有父兄三人。”你们家父亲兄长怎么不见人?

她着这情形就知道不好对付。老内人见多识广,一眼就看出这郑家一个独女住在个大宅子,不像是父祖为官家风极周到的人家。

“小女家中本是刚入籍的宋民。”她实话实说,表示一家子确实是暴发户还在学习宋民礼俗,“在泉州港有不少生意。因为大兄蒙朝廷殊恩得了京官差使。父亲作主全家迁来了京城。”

她立在堂上轻声回答,早有丫头们奉茶上来,宋内人坐下,另有一位内侍押班曹太监却袖手站着,觑出这宅子里娘子只有一人,婆子、丫头们却井然有序。

郑二娘子感觉到这曹太监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又移开在家仆们身上打量,她越发谨慎起来,回道:“外来之人,难免水土不服。父亲年事已高,这两日偶感风寒迁到了城外西湖边的水庄上休养。小女本应该留在城外为爹爹侍药。但父亲唯恐宫中天使来到,失了礼数。故遗了小女在家中恭侯。”

病人从家里搬到了城外,正是为了向宫中天使表示恭敬。

“倒也不缺礼数。怪道郭夫人评了你了一个家学渊源。”曹押班尖声笑着开了口,她连忙施礼,心里也在想着这曹公公果然是张干娘一伙的吧?

她在堂上回话的时候,郑锦文也终于回了家,早有人报给他宫里来人,他躲在府门外听着就头痛,叹道:“怎么就这样赶巧了。我听说是今天晚上来。轮着咱们家要二更天了。本来还能看灯回来再迎接宫官?那曹押班是宫里专看选女面相的,都会看生辰八字来算时辰的。”

郑二娘子的生辰八字,就应该轮到半夜二更天来她家!

“大公子,快请悄悄进去吧。万一误了二姑娘参选,她——”季洪一脸的恐惧,郑大公子痛骂着他:“怕什么?她能吃了你!”手里却提着衣摆,悄悄从角门里进了家门,一跑飞跑着从小路回了房。

逢紫带着两个丫头急得不行,正等着他。他不管三七二十一,还没进房门就开始脱衣裳,嘴里还嚷着:“快——!快帮我把官服换上!误了她的事,她又要开始翻旧帐骂我把许文修带回家的破事了!”

郑归音在堂上,一边心下痛骂郑锦文就是个拖后腿的混帐,一面立对着宋内人回话,但她一心多还有精力暗暗观察着曹押班的行止。

宋内人固然是掌仪司的出身,但她打听了这位老内人不会看面相。张夫人和吕妈妈早就告诉过她:“除了查对选女出身人家、亲族,头一等最重要的是看选女面相。”

吕妈妈还曾经指着自己的脸笑道:“我的面相本不好。”

她赶紧要夸赞,吕妈妈笑道:“我面相有些刻薄。但我年轻时是一等一的美

人,面相又算什么?”

“……”您老有这份自信就不用我安慰了。她默默闭嘴。

“但我家那时实在家徒四壁……”

年纪六十的吕妈妈回忆着往事,繁花间折射的层层枝影落在了她的肩衣裙

间,仿佛让她回到了春风花开簪满头的少女时代。

“我家是书香门第,爹爹没考出来,又不会做营生把祖产渐渐吃尽了。但我

们这样的人家,再穷也不能把我嫁给商家去换一批彩礼给兄长和二弟成亲,更不能让我为妾。我就拿了主意去宫里参选谋个体面差使。毕竟是祖上有过官品的。这差使也不辱没了我们家。”

所以,吕妈妈这样的才女对相学也是精通,“我知道这面相不成。就自己在额头上加了一颗痣。混进了宫里——没几天被你看穿了。”

“我不是当成不知道。你居然瞧出来了?”

老太太们说起旧事,相视后都是仰面大笑,她那时是听得一头冷汗,难道是她宫规和大宋律学得不好?这不是欺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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