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怕他?”她慢慢抽回手,半转了身子似乎在冷笑。

“……若是郑娘子非要办这事,我也是不怕的。”徐班头走近了两步,扶着桌子在她耳畔低语说着,“我对郑娘子你……”

他没忍住抬手一推门,抬步进去:“找我有事?”

她吓呆了。傅九怎么来了?她还想着拉拢徐班头这些人去挖傅九的墙脚呢。

对于傅大人一副人人都欠了他八万两的表情,徐班头觉得很应该,丢给她一个眼色后他上前施礼:“大人——”

你们俩在我眼前使什么眼色?傅映风眼睛看着屋顶,哧之以鼻:“这是谁?”

她心里直叹,你这样得罪宫里的太监,那怕是淑妃的弟弟也会被说坏话的。她本来生气现在也顾不上了。正要开口打个圆场那徐班头又不动声色给她个忍耐眼色,然后依旧客客气气陪笑道:“小的徐迟,画院里当差替供奉们洗笔磨墨。傅大人执掌陛下的亲从天武军,向来只在御前行走。哪里知道小的这样上不了台面的人?”

“哦?原来是张娘娘跟前得宠的猫押班?”他不屑地笑,用眼角扫他,“听说徐班头有个外号就是泼水奴?泼公公如今在画院是不是又画猫儿了?打算挂几幅到这里来讨娘娘的欢心?”

她哑然了。泼水奴是张娘娘早欢喜的猫。前阵子吃错东西死掉了叫娘娘伤心不已,就是这徐班头画了泼水奴的百态图敬上为娘娘解颐,得了官家青眼御言让他把他提拔成了画院的押班。祭礼后上任。

但她还是头一回亲眼见到傅九这淑妃弟弟在宫里仗势欺人的模样,半晌回不过神。然而徐班头也让她很鄙视,这小子对她厉害对着傅九那果然就完全不一样,照旧陪笑:“大人说笑了。小的哪里敢。就是奉命来办些差事。”

“哦?泼公公今儿在这里有什么差事——也要我听听新鲜?”傅九负手步进来,摆出的谱让她直翻白眼,他半点不见外,揭着官服前襟手一掸,在榻中坐下洒然一笑。桌上和他一样摆着四荤二素,他瞟她几眼。她看这人是完全不知道什么叫适可而止只会得寸进尺了。居然把徐迟外号叫泼水奴拿出来公然嘲笑?这是要往死里得罪英雪殿上的人?

没料着她还太小看了傅九公子,他斜眼瞟她,“原来徐大人和郑娘子是知交,到底都是张娘娘的人。难不成郑娘子这回进宫是为了进来陪徐大人?”

这话说得她和徐迟同时色,徐迟还能忍,她已经是恼了:“非礼勿言傅大人可曾听过?”

他斜倚在榻上单手撑脸,顿时放了脸:“郑选女也是万里挑一才能上名册,可知上下尊卑?”他是什么品级,她算是什么?

“大人是勋贵子弟武选官,是陛下的亲从军大都管。小女是殿中省辖下二十四司局的小小伴当女官。大人的威风不小,需使不到我跟前来!”她可是不怕的,这不同衙门的事最要紧是不吃眼前亏然后各自去找靠山告状,眼前最坏就是拉开了架式看谁凶。她天天带着冯虎不离身是为了什么?

丁良眼着公子遇过不知道多少这种事,此时在外面听着,也琢磨出郑娘子这凶悍的意思。他转头就看了看廊下站着的冯虎。然后又默默回头。

他大笑着起了身,侧目在榻扶手上挑起了一袭白底紫藤花纹女用披风,记得她早晨坐车时裹得紧紧的,叫他完全没看到她披风底下这一身裙子和身段。她早有了盘算,他倒还说她不如郑锦文聪明,难怪她恼了。

他顺手就把这披风丢到了她的身上,冷笑着打量她一身烟灰色重妙裙,“入秋的时节。可不是春夏踏青时进御园献曲那样。如此妖服就是没规矩了!”

徐迟暗中一怔,听出了其中似乎有三四分的暧昧不清,但郑娘子这样的细心人偏偏就粗粗大大不如太监仔细一般,她抓着披风就涨红了脸:“大人这是算什么?小女是德寿宫的选女爱怎么穿大人你管得着!?再者,斋宫里自然是傅大人这样的祭礼勾当官为尊。但这里是张娘娘的下处,我从殿中省领的差事有公文的。这里就是我说了算!大人还请移步——庵里处处都在做新承顶重新糊墙,这里不敢留大人。大人若是觉得我办事不力,请去殿中省里分说!”

她冷笑着直接赶人,徐迟同是英雪殿上的人难免侧目看她,这会子他耳朵里听得痛快,觉得两宫对阵时郑娘子足可充张娘娘的女先锋,暗暗又叹着这娇滴滴的娘子不是进宫侍候人的料。她这样不能忍气得罪了傅映风可得连累他,回宫要怎么和张娘娘交代?

争吵的声音多多少少传了出去,没多会整个行人庵都知道了。嫣浓早站在了廊角耳听得宦官们议论纷纷:

“淑妃这是不忿了?所以傅大人发作了一回?难怪今天突然来了。我还道什么事。”

“前儿没听说张娘娘要加封贵妃的传闻吗?要不是还有一位程婉仪,瑞珠宫和英雪殿谁能忍谁……”

傅大人不是这样好打发的。他坚持要到看看佛庵的正殿,郑娘子不屑一顾也拦不了他。她看徐迟:“不就是要查用的什么香料?斋宫里用的都是泉州来的外蕃乳香。一半是柳记卖给宫里的。我是什么人能叫他挑出错来?”

徐迟和她互换了眼色,他立时回宫去张娘娘跟前先铺垫铺垫。

“他说,免得我和他被奸人进了谗言。不待我答一句就溜得飞快。”郑娘子系着披风在正殿里倚窗站着,看到这庵里的来往的宦官竟然转眼就走光了,四处寂静,她都没好气向傅九埋怨道:“这些人当真是没半点义气。能来这里的多少都是向着张娘娘的人。结果我这里还和你吵着呢,他们就全逃了。”

“你以为他们是你?就算不是我在这里。如今只要是淑妃和昭仪的人争起来,机灵点的都会溜远了免得惹上一身麻烦。昨晚上传出封贵妃的事,官家身边的人被板责了好几个。后省里的大档今天都是一脸晦气。”

殿里无人,只有新制的金银锦八宝经幡高高挑起,又从殿顶垂下,经幡数十幢尤如佛陀园中生长的棵棵金银八宝树,锦面上绣制的莲花宝相在夕阳里益发光泽迷离。

还未到月上柳梢头,她与他已是相约在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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