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房备着给宫里的押班,内人们歇息,地方可不差。绿窗红栏,迎面见水,几案上玉瓶雀羽摆设精致。临水红轩栏边还摆着一张青藤靠背长椅。

徐迟半点不客气,进到内间轩边便撩袍坐下,仰倒了舒服一叹,笑语着,“全看傅大人的意思。秀王世子是最好说话的。本来淑妃还没有生下来,傅大人他也真沉得住气。一直拖着没理会卢家。”

“你的意思,考试前傅大人是一定要给个说法了?”

她听明白了。看看班房里堆着的的名册薄子,又看看靠椅上的徐迟,果然他带她到这里,还是要看看最后这卢十七娘到底是能不能上太和宫名册。

她在屋中窗边坐着不动,顺手从玉插瓶里取了一支翠蓝孔雀羽毛,在手中一边把玩一边细想着。

他打着哈欠。这里有秋阳晒着,又有秋风轻轻地吹着。很是舒服。对面射厅宽大,这藏春阁却是立着六层风檐。檐角层层,缀着六百六十只铜风铃。铃声撞响间有水声潺潺。

徐迟微闭着眼,似乎睡了。

他眼皮半掩,一双眸还在暗暗窥视着她。

蓝绿色的雀羽如丝,彩丝飞场成了一面大羽扇子一样。扇子之后美人如玉,这郑娘子今日来参选,这妆容清淡又精致,在阳光羽丝之间,她的容色慑人。当真是一位难得的绝色美人。

在徐迟眼中,郑归音的美色不让于张妃。他其实还没有把许婉然看在眼中。

“对了。卢十七娘那其实是纪鸾玉要对付的人罢。怎么样也不能让卢家的娘子越过了程婉仪。”

她一笑,把雀羽儿往瓶里一丢。正好插中了,惹得他也大笑了起来。她自我安慰着,一脸乐观地和同伙徐迟商量着,“宫里还有汪去云奴妙真师傅呢。他们平宁侯府里自己人斗争起来。我不掺合就好了。我是安安分分的老实人呢。”

“……”你不也就是平宁侯府里内斗的那一拨?徐迟双手垫着头,在靠背椅上斜眼看她。她才不在意,只当没看到他古怪的眼神,然而一扭头又吃了一惊,站起来看着:

“怎么了?”他一惊。

“有皮球!不会是要考蹴鞠吧?”

她走到轩边,惊恐地指着射厅侧面的方向。

柳荫间也有一片空地,看着是像有像是有几个小黄门吃完饭歇息了,如今在踢皮球,乌牛皮子裹的气球在半空中忽高忽低。落在了她的眼内。

“徐押班——你看!”

徐迟被她一叫,只能懒洋洋起身,负手慢慢踱过来仰头看看球影,再瞧瞧她。终于就看出来她不擅长踢皮球心虚了。

他宛尔笑:“怎么,这玩艺郑娘子竟然不会?陈内人都会踢几脚的。”

“不太会。”她叹气。陈内人那样古板的人居然还会踢蹴鞠?她就更不好意思了。

“……咱家以往看郑娘子,你的射箭在选女里一定是最上等的。”

她意外瞅了瞅他。

“怎么不相信?咱家上回也去了飞红苑。”他慢慢笑着,她也许是心情不错,突然发现了他长高了不少,竟然比她高半寸了。

这小子年纪比她小几岁,前阵子在行人庵和她争吵时,他的个子还不及她呢。

“郑娘子在看什么?”他凝眸含笑,突然皱眉,因为听得外面脚步声。

他转头瞥了两眼。她亦认出来人。

巧得很,外间里刚来的几位老押班似乎是英雪殿上的人,她一看,连忙要去到外间行礼,他微抬手拦了。只立着不动,冲着几位老押班笑:“咱家接了郑娘子在这时坐一坐。有事说。不叫她来多礼了——他们家一向多礼,也不在这上头。”

人人识趣知道他们有别的事要私下商量,嫌他们碍事,老档们缩回脚就在外间坐下了,打发了小黄门去安闲堂里知会挽迟。

内间里的好地方就留给了张娘娘跟前新近最得宠的两个人。

她心中不悦,脸色淡淡。

徐迟瞟她一眼,笑了:“郑娘子和我在一起,每回说不了几句就要生气。”

“……”谁说不是呢?真是倒霉透了。她想着。

她自问一向最谦逊的,从不像徐迟这样有势就要使,到处摆架子。但她冷眼旁观着,那几位老档竟然脸色不变,退出时没有什么恼意。她便知道徐迟在张娘娘跟前是后来居上,越来越得宠,

“听说,押班你——新得了掌御书局的差使。”

“哪里还有御书局——”他笑着,不掩春风得意。

御书局本是内侍省管理,如今被革除,局里书法、画画的大手们也都离宫散走。除了学士院里还有一批写旨的书法大手,德寿宫、临安府衙、各军里也有几个。其余的全都散进了瓦子。

他们依旧有虚职但不再在宫里衙门按时上值,节省了一笔不小的固定开支。

但宫中贵人召书法、画师时,依旧要有几名宫监安排。花钱一次一次雇进来办差。

如今这个差事就是徐迟主管了。

最要命,夏挽迟也很喜欢他。收了他做干弟弟。郑二娘子看看他如今这行事和祭礼前就大是不同,刚得势就要先无事镇伏自己人。这不就是觉得应该分一个高低上下?

多亏她一向给老档们塞红包,否则这不就得罪人了?她皮笑肉不笑,转身往回走了几步,立在屋中才回头,正迎上徐迟盯着她的双眼。她心里便起了疑,再次确定:“徐押班,总不成是盯着香料库的差使?”

徐迟太上进,她不能不时时防备。

“……不是我。听说禁军衙门里有人盯着这差使。叫丁诚的。”

“……”她扯了扯嘴角,暗骂着,也不知道是丁诚讨厌还是徐迟更讨厌?

“我是不管这些事的。我是画院出身,什么行当我好插手,什么行当我插手了坏事,我是清楚的。”他早手拂尘丢在一边,袖袍一扫,笑着,“我一步步向上。有我自己的谋划。不会碍你的事。”

“……如此,小女明白了。”她笑得千娇百媚。徐迟品性太差又太猖狂,但只要他不和她作对就好。

“我也是有谋划。进宫做女官。先在德寿宫得传宣女官的品级,再调香料库。”也许要在云才人的殿库上临时干干。但最后是要去内库的。”

她把话说了一半。

“……我明白了。但我不去,别人未必不去。”他失笑,摊手表示着他和她完全不冲突,互相不碍事,以后还可以继续狼狈为奸,“别怪我说你,你也是太贪了些?这些地方没有一个不是肥差。单是太后殿上的传宣女官?以前麻内人就干过!”

“不过是防备罢了。再者——”她笑语,倒是不生气,诚诚恳恳地解释,“娘娘也不会让徐押班单单做个书画局的差事。若是办好了以后还有别的大差事呢。”

徐迟想做坤宁宫的宫监。只有张娘娘正位中宫的一天,那就八成是他了。

她说的是实话,难免也拍了拍马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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