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迟瞟了瞟她,看出她确实是知道他的能耐,也敬着他如今在英雪殿里的位置,他若无其事依旧笑着,随手指着那边的球影:

“你不用担心。有几个人不是宫里的小黄门。是他们园子里的人。这是雇了瓦子里的蹴鞠好手在这里踢球为乐,作个景观。是个游园的趣味呢。”

她一听恍然。

“我第一次听说。”她笑着。就是雇一班子球手在园子里更有乐子罢了。她寻思着这是为了太后要来?恐怕是程婉仪如果带着六皇子回来省亲,那可是大体面。

“以后还有多的见识呢。”他依旧还是笑:“郑娘子射箭不是极好的?难道不会踢皮球?”

当初半春园飞红苑中,她和谢苏芒一争高低,他可也是亲自出宫去看了。如今瞅瞅她一脸的忧心仲仲,他便有些不解。

她起身又转到窗前,眺望偷窥着人家瓦子高手踢皮球,她这鬼祟的模样和当初在飞红苑英姿飒爽的女飞将,简直不像是同一个人。

他凝视着他,当初在飞红苑惊艳不已,他回宫在娘娘跟前寻了机会进言,一直举荐这郑娘子。说她临阵不乱有机谋在胸,又全不把太后看中的谢苏芳放在眼中,必可助娘娘一臂之力。

他劝着娘娘着实应该笼络郑家兄妹——除了郑锦文之外最好也给她郑二娘子说一门好亲事。比如赵若愚。这样郑家就会忠心了。

现在想想,他当时说这番话其实是他瞎了眼?

郑二娘子蹿来蹿去,一会在轩前一会去了窗边,他看得头晕。慢慢跟着踱过去,刚走到她背后,徐徐抬手:“你的簪子乱了……”

她吱溜一声又蹿开了。他盯着她,把落空的的手收回来,站在屋中间看了她半晌,只盯着她的背影。

她也不出声,只看着选女射厅的方向。

他沉默了半晌,突然又笑了。

“……郑娘子,你不是在娘娘跟前说,你是村里出来的?粗手大脚的连牛马骡驴不论什么都能骑一回?”

他挑眉笑着,坐下来翘起二郎腿吃茶,没好说她这样靠着窗张望的样子太丑,不是大家闺秀的模样!参选时叫纠仪内人看,一定要扣她的分!

“但我跑得不快——”她居然老实承认了。还重重叹了一口气,说罢,她施了一礼淡淡笑着,就走出了房去了外间。

跑得不快?徐迟一想就醒神,她被纠仪内-人从郊祭仪仗里赶出来,为了什么?谁都知道她跑得不够快。

他负着手,跟了出去,看到她正坐着和老档们说话。徐迟难免觉得她胆小。不知道下人是要镇伏镇伏才会怕,才会听话办差。也不知道她在家里是怎么打理生意,全是靠着兄弟们?

她当然不会和徐迟去吹嘘,怎么拿板人打断季洪的腿,叫他去赌钱!泉州城里的事就更不要提。难道光靠着衙门里打官司背宋刑统就能洗白鸣冤?

她正一脸柔且顺,和老档们惭愧地表白:“我身子不壮,踢球也不会推人使绊子。所以老是输。平常我挺机灵的——”

她本来指望尉迟香兰在这方面能争第一的。

屋子里不只徐迟一人,几个随张娘娘来的内监们都笑了,原来在郑娘子眼里,踢蹴鞠就得会推人使绊子这几手?

“郑娘子,没听说过驴球?”孙押班笑着,年纪大了,翘起兰花指边吃茶边笑得微咳。她茫然摇头。什么驴球?

“宫里内人们打马球,向来不用马匹。是用驴子。”徐迟走过来,接了口,几位老押班都站起,他闲话笑语几句,老押班们一起笑了。她坐着不动,暗叹知道这小子在宫里就使了手段弹压笼络这几人,他们已经默认他在押班里是领头了。

他瞟她一眼,自寻了一处地方坐下:“宫里内人打马球用驴子。郑娘子不知道?”

“用驴子?”她把对徐迟的疑虑甩在一边,一瞬间就燃起了希望。

她特别会骑驴、骑骡子的!比骑马强多了。另一位严老押班是从黄门院子里刚提拨上来的,不仅会写写抄抄以往还在征西夏军伍里跟着大太监混过,说得就是在理:

“郑娘子想想——钧容直之外,军伍里没有女人。但一万军马,随军的民壮、民妇们就得有二三万。十万军马出征,后面跟着的民壮民妇就是二三十万之数。否则粮草哪里来?工事如何筑成?寨子一夜之间如何建起?”

“哦——”她听得在理。

“越是大战事里,越不是全没有女人的。她们是民壮里的民妇。民壮里单是男人也是不够用的。”

原来如此!她拼命点头,暗忖着严押班以前干的是押运的差事。辛苦,恐怕也是会累死的。打输了死的民壮民妇岂不是更惨?

“一将功成万骨枯。败军军士是要斩了首级领赏。冒充军士首级被杀死的民壮民妇也多。但西北之地有奴隶。民壮民妇们就被掳去北边草原上为奴了。郑娘子北边来的,你想想是不是这样?我那时随军听军里的文士说,打从春秋、秦、汉就是如此了——”

她一想,果然隐约记得是这样,村子里不少外族人也是这样说。这一比起来还是水路上轻松一点?她和三郎在船上就是擦船板的。

打不赢就逃。海上也容易逃。不容易被捉……

“严老爹好大的见识——”她佩服不已,连忙施礼。

严老押班一脸苍桑,笑着拦了,两下里作礼。因着都是英雪殿上的人尤其有徐迟和郑二这两个娘娘跟前的红人在,严老押班细细说着前朝军事,也显显本事,一屋子的押班太监和她郑二娘子都在听新鲜。徐迟居然还能说几句:

“朝廷本就缺马。好马匹给军士们骑。民壮们用牛、骡子、驴子来拉车运粮、筑城。宫里内人们没几个有力气拿刀动枪,但陛下有光复之志。宫人也要学着骑驴。学着打马球!”

“徐押班说的正是如此!郑娘子想想,百姓人家看到内人们都是如此,自然觉得人人都要有些武风,不忘记北边的旧地了。”

“对,这骑驴我最拿手了——”

“就是这样没错了!”

一屋子的同伙都大笑恭贺着她,难免都听说她敏且慧,柔且顺。她喜滋滋觉得这一回选试就算是故意出难题,故意考踢皮球也不怕了!徐迟在一边盯着她,她只当不知道。暗暗想着:

隔壁家的洪老爹以往就提醒过他,说徐迟这小子不地道。果然就是这样。

得罪了洪老档,他是不可能进巡海八厢的。

至于傅九,早就和她说过无数回,徐迟这小子在宫外骗亿文白捞好处,在宫里拜干娘和干姐姐,多的是老女官在他身上砸钱!

傅九以前说这徐迟有个猫内人的外号。她还觉得傅九真刻薄,但如今她觉得傅九太温柔体贴,她暗暗仇恨地看徐迟——凭什么挽迟内人喜欢他,不喜欢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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