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了——”傅四老爷连忙截断,他是个心软的,“她打小在班子里被打大的。以为只要是过日子都是这样呢。”

班主夫妻,就是她的养生父母了。

“是奴错了……”段娘子听得他如此知心,心里更悔,连忙也拭泪,笑着,“老爷们来听我的新戏,是给奴脸面。奴心里欢喜还不及,哪里还顾他?罢了,他受了我几年的气,就当是我拿钱打发了他罢了。”

“哟,你明白就好!”赵居闲这回是真笑了,他和一段金的关系才是真正不一样,不涉男女之情又不为人知还比傅四老爷要深一层,否则论身份,就算是她以往在京城美貌风流之时,堂堂靖南伯哪里理会她?傅四老爷也不傻,靖南伯再嘲笑,也没真揭她的脸面,他可是一个字没提她丈夫和小戏子一起私奔,靖南伯笑着劝:“你这性子得改改!”

“不怕老爷笑奴,奴如今还是那样。我是不好,但也没亏待他,他在家甚事不干,春种秋收田庄上的事,铺子上的帐和货,全是我一个人操持。也没见他练过旧把式。他贪走了我的钱也不过是坐吃山空!我还怕他们有什么好下场?不过是叫他们的儿女和我一样,无依无靠爹娘生下了养不大,卖进戏班子里罢了!”

她冷笑着,柳眉竖目的模样还是和以前一样媚态横生,否则也不可能十多年前在京城里得享大名,

“这起子人,我能不知道?不过是还忌着我人面儿熟,平常朋友多。四面乡里乡亲都见熟,否则他还敢谋财害命把我枕头下的私房都一并拿了!”

这话真真的,可见得她这一场夫妻反是成了仇家,倒叫傅四老爷也无奈叹了:“报官了没有?”

“——她哪里不报官?”靖南伯换了一身落第狂生的衣裳就唯恐天下不乱,赶着拍掌叫好,老头子还火上烧油:

“你如今收的徒弟——”他指指戏台上的小一段金,正扮着赵五娘。这一出新戏是一样的苦情。赵五娘上京城寻找丈夫蔡二郎,蔡二郎中举后娶了宰相之女,不仅不认原配与儿女,还纵马踩死赵五娘,乐班子锣鼓交鸣,撞铃声催,天上降下神雷把蔡二郎击死。

看客们一声发喝,全都是鼓掌叫好,老天有报应大仇得报。

小民们丢钱上台,包间里贵客赏钱无数,眼见得小一段金凭着这一本新戏就是大红大紫。

靖南伯捋须,摇头不已:“你这徒弟,身法、扮相、声腔不及你一半!要是没有你,她要踏足到这莲花棚戏台上至少还要三年!”

靖南伯摆出了内行的架子,说罢,他还给傅四递眼色,捋须调笑着,“老傅也是没听说她的名声,才不知道你来了。”

傅四老爷只能跟着点头,一段金打小从大贵客中间讨生活,见他的模样哪里不知道替他圆场子,再三笑着:“奴还没有恭贺傅老爷,听说老爷和夫人夫妻合顺,儿女双全,真是好福气——”段大娘子施礼看着旧夫主,但她毕竟知分寸,没去再翻旧事。只是极恭敬地贺着,“奴心中真真欢喜。”

她心中却是后悔的。

她回来后,未尝没有想见见傅四,说一句她当初真是错了。然而这心思很快就没了。

她去拜了德寿宫里的唐菲菲和几个永嘉籍的班头名手,都是旧友,唐菲菲更承过她的大情份。她要打听傅四老爷的正妻范夫人自然就容易。小菲菲当然不是什么官宦之后,就是永嘉县乡下小娘子。原名草妞。

她以往进瓦子时,头几个月还是住在她一段金的班子里,是草纽她老娘亲原来是一段金的擦琴丫头,也唱过、学过。但和一个同乡三流男戏子互相中意就回乡成亲了。如今带着女儿从乡下来,求着送到她这里来学艺,混个肚饱不饿死。

她看出这孩子比她爹娘都强,有天份性子又机灵,在她自己这里竟然是可惜埋没。才给她取了个唐菲菲的艺名,推荐她去了乐燕歌馆。得了名师指点。

乐燕歌馆拿她当了摇钱树,叫她改了永嘉那地方的口音,当成是官宦家流落的孤女,唱一曲的身价和看客自然就不一样了。不消得几年,头一个栽在唐菲菲裙下的不是卢举文,但最着迷的当然就是卢举文了。

“范夫人?”唐菲菲倒也不隐瞒一段金,她也为她打听过,“我在德寿宫里听宫里的大手说——”虽然有迟疑,但还是实话实说了,因为一段金有几分像范夫人,傅四老爷才买了她做妾。才一再忍着她。

一段金听了这事后,半天没出说出话来,只是眼里淌泪,心里反是放了一件心事:

她没有什么可后悔了。

“我就一直觉得,他心里没有我——”她含泪,包间里格门紧闭,德寿宫外茶馆飞来峰中,吃茶说话的内人和内监们都是静悄悄,她不担心被人听到,对着出宫来见她的唐菲菲,她低泣着,“我也不想打他。我就是恨他,他不是真心想娶我做妾,干什么对我那样好?叫我起了妄想。他总是让着我,也不把我送官,我就想也许是我想多了——”

后来傅四老爷忍无可忍,把买身十年的契还给了她。赶她走了。

“也不应该打他的。”唐菲菲也挨过一段金的打,知道戏班子里没有不打的,一代代传下来毛病,但她更明白一段金是脾气不好拿别人出气,打弟子们倒罢了,傅四老爷可不是她的弟子,“他是什么身份,我们是什么身份?”

傅四老爷是贵,她是贱。到底还是用心对她了。

“……可是,他怎么就不和我说实话?我以为是我负了他!这些年我自己一直在埋怨我自己这脾气!我那丈夫也吃了我太多的气。”她哭着,泪水合着哽咽,不知是为了多年前夫主的恩断情绝,还是为了如今被丈夫抛弃,“我知道了。在他心里,那范娘子是宰相之女,以前的清远侯夫人。我一段金算什么呢?”

无论如何,前缘再续,清远侯夫人立意再嫁,傅四终于能如愿以偿了。

她也不用再恨自己了。

“非是情未深,原是空心人。”

静静陪她坐了半会,唐菲菲笑着看她,说起她的新戏:“最近我也听到这戏的名声了。有位郑娘子。找我来说喜欢你的戏。想荐到宫里去。你觉得怎么样?”

“郑娘子?”

一段金亦是精神一振,握绢子整了整妆容,沉吟着,“倒是有个郑家公子喜欢我那徒弟,给她脸面,打从我们来了瓦子,就时不时叫班子去府里。难道是她家——?”

“就是她。可见得真喜欢你的戏了。”

唐菲菲笑着。从袖中取出一个钱袋放在桌上。

“我明白。又是有什么大佬或是大档要出事了?上回王魁负桂英这戏,听说是张相公扶妾为妻的时候唱起来的。总是他们这些读圣贤书的人最是没良心,不记旧情……”

一段金与她相视一笑,徐徐吃了口茶,放回桌上的茶盏轻动,水波渐起。

树欲静而风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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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二娘子在郑家,和郑锦文诉苦,又说着第二题《议婚》是怎么答的。她严肃地指出:考官出题一定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他叹口报,耐心倾听,但那脸色就是:你完了你又乱来你一定考砸了,能不能不要猜题老老实实答一回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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