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为侧,侧峰峻落,铺毫行笔,势足收锋。每个人以巨笔书一百次、大笔写一千次,中笔、小笔写一万次。”

柴令武的教学方式简单粗暴,就是苦练,把永字八法分拆了,让他们一部分一部分的写,写到手熟、写到痛哭,就不信没有一点功效。

如果这都不能起到作用,那只能说,书学不适合你,另谋高就吧。

所幸书学的监生们虽然底子不算好,却肯以勤补拙,一个月下来,虽然不能登堂入室,写的字好歹横平竖直,有字应有的模样了。

当然,结构还是惨不忍睹,一边高一边低的、一边大一边小的,还需要慢慢磨砺。

“很好,再把结构调整了,你们就基本有去当刀笔吏的资格了。慢慢地,可以从掌固、计吏、亭长、狱史往上努力。”

“看不起亭长是吧?汉高祖刘邦可就是区区亭长出身。行了,这是玩笑话,正儿八经的说,每一个位置都有可能往上走,虽然你们的起点低、发展余地不大,但不代表一点机会没有。”

“抓住每一个可能的机会,你就会成功。当初我去草创的米川县,巴掌大的县城尘土飞扬,没人、没钱、没信任,就算我把弓马手凑齐了也没有百姓肯相信。”

“我带着弓马手,在尕愣口追杀吐谷浑兵,才在百姓中竖立了口碑,也为后面的诸般作为奠定了基础。”

“可是,如果我一直躺平,不带着弓马手操练,有可能追杀成功吗?搞不好反而送命了。努力了,你并不一定会成功;不努力,你一定不会成功。”

如果没有柴令武的亲身经历,上面的话有说教之嫌。

加上柴令武的经历,这些话无疑生动起来,甚至有许多人在沉思,如何打好自己的基础,稳稳走出第一步。

体格稍微健壮一些的司徒雷,甚至在想,是不是用家中的力量,安排自己入府兵,去那些不太安稳的地方熬一熬?

据说,在那些地方,一年的资历可抵得两年。

至于消瘦一些的易迩阚,则在畅想自己如何找到从流外官到入流的捷径。

没法,书学的监生,本身就比国子学、太学、律学低一等,与算学持平,除了侯德夫这样的异端,其他人出监之后只能图谋流外官。

至于说四门学,你倒真是没得比了。

四门学又叫四门小学,是北魏设立的皇宗学,到唐朝才慢慢转变为面向低级官僚子弟与平民,本身大家就不在一个跑道上好吧。

你想想,一群啥也不是、靠着点父辈余荫、还连家中嫡长子都不是的渣渣,就想凭着不咋样的书法混个一官半职,咋跟人家家世好、成绩好的监生比?

在这帮学生里,就侯德夫是个另类。

侯德夫是真喜欢书法,奈何就是写不好,还执拗地不肯放弃。

“且练着,我与欧阳博士商议一下你们的教案。”感受到秋老虎鬼热的温度,柴令武扔下阿融看守,果断找借口开溜。

公房里清凉的风、滚烫的茶汤,不香吗?

同样是博士,欧阳询这个博士就略高柴令武一些,隐隐有后世“括号:主持工作”之意,却并没有享受特权,依旧是与柴令武同一个公房。

老夫子面容未改,看来那面部治疗膏功效很稳定,没让欧阳询的状况恶化。

兑换出两管面部治疗膏,轻轻推到欧阳询面前,柴令武捧起欧阳询滑过来的碗,慢慢地啜了一口。

阿融那点屁都不是的道行,跟欧阳询一比,连提鞋都不配。

同样是配料复杂,欧阳询能让五味融为一体,不分彼此,没有过于刺激的味道,入口只有醇厚,让人想再来一碗。

阿融的茶汤,让人想砸碗。

欧阳询也不做作,随手收了面部治疗膏入大袖中,动作行云流水,毫无烟火之气。

“吴能之事,老夫为你顶住了,将他从书学勾除。当然,你也知道,不可能一棍子打死,祭酒将他安置到太学去了,再与书学无关。”

“书学之事,你尽管放手去做,有事老夫当为后盾。若是可以,老夫打算明年辞去书学博士,专心任太子率更令。”

欧阳询轻言细语道。

欧阳询这是一番好意,他辞了这位置,柴令武可不就顺理成章递补为首席了么?

柴令武摇头:“博士好意,学生领了,只是却要令博士失望了,柴令武志不在此。另外,太子率更令,学生以为,博士还是尽快辞了吧,是非之地。”

话音刚落,欧阳询的老仆跑了进来,面色有些慌乱:“阿郎,不好了,太子到万年县东市走访,路遇奔马,为太子左清道率斩杀!”

称呼有点偏平民化,可没办法,叫自家主人官职不合适,渤海县男的爵位也不好提起,只能如此了。

欧阳询霍然起身:“太子如何?”

老仆喘了口大气:“太子无恙,只是受了点惊吓。”

欧阳询轻轻叹了口气,目光复杂地看了柴令武一眼。

果然,东宫为是非之地,难办啊!

身为太子率更令,欧阳询必须从务本坊入嘉福门,进东宫安抚受惊的李承乾。

不管怎么说,他只是十六岁的少年啊!

今年才加了元服,宣告太子提前成年,就有人迫不及待了!

咳咳,不得不说一句,此时的人,真早熟。

大表弟虽然才十六岁,却有个五岁大的庶子李象,啧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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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象的年龄,唯一可参考的是宋朝王钦若等编修的《册府元龟》,上书:贞观四年十月乙未,皇子诞育。

柴令武微微叹了口气。

大表弟这一辈子,自二舅母过世后,再无人护着,阿耶打压,东宫佐官言辞激烈,外带兄弟阋墙,处处被暗算,生生被逼得造反,偏偏皇帝老子打仗的本事轻松碾压他,真是悲剧的一生。

至于说男宠一事,在这个以此为风流雅事的时代,真是个事么?

阿融匆匆跑了进来:“二公子,监生在休息,易迩阚被吴能带着十余个太学生欺负。”

柴令武眉头挑了挑,一股子邪火冒上来,茶碗砸了个粉碎。

“令书学监生集合,闯太学!”

三百监生汇聚在一起,柴令武指着脸上青了好几块的易迩阚。

“看看,你们的同窗被人欺负了,你们该当如何?”

有点冷场。

毕竟,这是国子监,不是卫府。

嗯?

柴令武的目光落到前排的侯德夫身上。

侯德夫不安地挪了挪身子,大叫:“打特娘的!”

在柴令武目光的逼迫下,监生们大叫:“打特娘的!”

三百人在柴令武的带领下,浩浩荡荡地闯入太学。

旗杆,斩之;

桌椅,铲之;

拦路者,打之。

尽管太学的人也不少,可面对气势汹汹的书学,监生们选择了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转进之。

在易迩阚的指认下,吴能等十余人被团团包围。

无关人员被柴令武粗暴地撵开,看着吴能等人准备反抗的样子,柴令武狞笑:“犯我书学,虽远必诛!拔刀!”

吴能根本想不到,柴令武不惮血洗国子监!

有柴令武撑腰,原本有些畏畏缩缩的书学监生们挺直了腰板,腰间横刀出鞘,只待柴令武一声令下,便要将吴能等人斩于刀下。

吴能终于畏惧了。

自己只是狂而已,他们是疯啊!

在国子监弄死一个监生,或许吴家的能量可以泯灭痕迹,将一切无声无息地掩埋在永夜。

公然弄死十余人,这是吴家不敢想像的事!

柴令武却肆无忌惮、有恃无恐!

这就是差距啊!

这一刻,什么下马威、什么报复,统统成了笑话。

吴能弃刀、低头,弱弱地说了句:“别打脸。”

柴令武薅着吴能的脖子,拖着他到书学门口,勒令他与同党全部跪整齐了,三百书学监生一个一个上去试试手感,感受一下力与反作用力。

“记住,你一巴掌扇到他脸上。他脸痛,那就是你用的力;他的脸皮震得你手痛,那就是反作用力。”

巴掌声不断,不时有监生惊呼。

“博士说的是真的,我感觉到了反作用力!”

吴能的脸歪了、嘴肿了,满眼的沮丧。

司业孔颖达与太学博士听到出了那么大的事,吓得三魂掉了二魂,赶紧跑来书学门口,却见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看热闹的监生,隔岸观火的人群里不乏太学监生。

“柴博士,你胡闹!”

孔颖达气得直跳。

书学博士率监生大闹国子监,冲击太学,殴打太学监生,明天就能传遍长安城!

不,只怕现在已经在拼命扩散了!

柴令武示意不许停,慢条斯理地回话:“司业这话,学生就听不懂了。合着,吴能等人纠众冲击书学无人问津,书学抓他们过来审理就犯了天条?国子监姓吴吗?司业不妨问问监生们,这几年在国子监受集体欺凌的监生,还少吗?”

“那些监生就无人问津,吴能等人就迫不及待来捞人。国子监已经沦落到为某些人犬马的份上了吗?”

“我,柴令武,身为国子监书学博士,只要在位一天,就会维护书学监生的权利。我们不惹事,也不犯事,但谁敢来犯,虽远必诛!”

“彩”声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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