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即便是柴令武也吃不准分寸,只能跑到两仪殿向李世民请示。

李世民也很意外。

还是第一次有商贾认真向朝廷请示的吧?

以往的商贾,只要能挣到钱,就是将兵刃、生铁卖给敌国也在所不惜,哪怕全家弃尸于市也在所不惜。

“玄龄、玄成以为如何?”李世民将目光投向权柄最重的两位大臣。

魏徵应道:“臣以为林邑国小民弱,即便卖给他曲辕犁也无所谓,翻不了天。”

房乔身为百官之首,想得更细一些:“犁倒是小事,让林邑买去,真的促进生产,也是好事一桩。嗯,林邑好像没有什么钱财,盛产水稻不是?让他们尽量用稻谷换。”

“稻谷运回登州,朝廷派洛州折冲府接应,在登州结算,无论多少都吃下来。”

“传令交州、爱州折冲府,密切关注林邑国内的动向。”

柴令武终于发现自己跟房乔这种大佬的差距了。

犁换粮食,这一招自己大约能想到;

关注林邑动向,确实有点超出柴令武的预计。

这意思,怕是林邑有什么异动,或是其国内有动乱?

可是,柴令武脑中那点可怜的历史知识,真的没有这方面的资料啊。

柴令武对此只能默默地祭出体育老师。

老师,招了吧,当年的历史课就是你教的。

泥石流系统唾弃之:“厚颜无耻!你的老师真是倒了八辈子霉!这时候被你拉出来挡枪!”

范头黎家后头究竟如何,柴令武是真不知道,也不便插嘴。

不过,收稻谷的事,倒是可以替连程、孙康、丁懿三家应下。

李世民提笔,“遵纪守法”、“大唐良商”、“商贾之表”三幅飞白体大字新鲜出炉,加盖“贞”、“观”连珠玺,令内给事张阿难送到柴令武手上,让他转交连程、孙康、丁懿。

得,三个小心谨慎的家伙,算是得了一张护身符了。

连珠玺是李世民的闲章,贞观二字又是本朝年号,这飞白体裱上,往正堂那么一挂,不是头特别铁的官吏,不会再来找事,绝对比“姜太公在此”好使。

虽说不能仗着这幅字搞点什么事吧,只要你不作奸犯科,等闲无人招惹。

这是求都求不来的好事啊。

“柴令武啊,柴哲威的成家立业了,你……”李世民苦口婆心地劝说。

没办法,谁让自己是这混账的亲娘舅呢?

柴令武麻利地跑到两仪殿门处:“皇帝二舅回见,家里煲着鸡汤呢!”

李世民指着柴令武惫懒的身影,硬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有那么一个不着调的外甥,头疼啊!

两仪殿外头,李明英喜滋滋地拿了一盒酪饼交到柴令武手里。

柴令武眨巴眼睛:“你这么时常偷偷用内侍省尚食局的材料,司膳不会责怪你?”

李明英小鼻子皱起:“哼,他敢!”

哟哟,这不仅仅是仗了张阿难的势吧?

李明英的神情突然黯淡下来:“柴令武,结局就非得那么悲伤吗?我都看哭了。”

柴令武表示,这都是老蒲的锅。

“行了,以后还有呢,开心的、伤心的都有,别太投入感情。”

柴令武觉得,老蒲的聊斋哄人挺好使的,形式也接近唐传奇,容易被世人接受。

至于说影射,哼哼,我影射前隋不行吗?

除了聊斋里一些后世的词需要替换,嘛事没有,不能提靖难,我改为侯景之乱如何?

李明英笑了:“那以后经常带进来给我啊!我出去的机会不多。”

看得出来,李明英有点小遗憾。

有谁不是年轻时,拼命想看尽外面的世界呢?

……

国子监书学里。

侯德夫无奈地叹息,易迩阚来回踱步,就司徒雷满不在乎。

一张烫金请柬摆到柴令武案头,欧阳询品着热茶,好笑地看着这帮监生患得患失。

柴令武挟着寒风进来:“怎么,一个个愁眉苦脸的,没饭吃咋地?”

易迩阚忧心忡忡地拿起请柬:“太学叫阵,邀书学十人,不拘博士、监生,到青云楼斗文。”

柴令武接过欧阳询滑来的热茶,轻轻啜了一口,不解地看着易迩阚:“那有什么?斗就是了啊!有人请吃喝,还不高兴吗?”

易迩阚急得直跺脚,侯德夫接口:“斗诗,我们都知道先生诗才惊人,就是游戏之作的‘齐鲁青未了’也是常人难望项背的。可是,太学这一次有备而来,人家不比诗作,比散文。”

世人常因唐诗的辉煌而忽略了唐散文,实际上大唐前后的散文也很出色。

魏徵、马周、傅奕的奏折、谏议,便时常以骈间散;

陈子昂的散文,也成为一个时段的代表;

李华、萧颖士、元结、独孤及、梁肃、柳冕崇尚文章劝世救俗;

后期有韩愈、柳宗元作领袖,又有李翱、李观、李汉、皇湜浞、刘禹锡、吕温、白居易等人为羽翼,散文之势大张。

难怪监生们紧张,这属于半官样文章,恰恰是太学的强项啊!

以太学的强项,来与书学斗文,何其无耻!

司徒雷淡淡地扫了一眼:“既然要师生一起,重点肯定是博士了。要相信博士。”

柴令武:我谢谢你啊!

谷漚

易迩阚焦急道:“最无耻的是,他们还请了算学马镇浪博士等十人为见证,要彻底践踏书学的尊严!”

柴令武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我们五个,再挑五个家境差一点的,就当是打牙祭了。斗文的事,你们不用管,只记得吃饱喝足。”

欧阳询笑眯眯的点头。

这个学生要得,有好事会想着老夫。

……

青云楼今天分外热闹。

有着“平步青云”的口彩,青云楼就不可能是个媚俗的地方,平日士子就多,今天更是云集于此。

国子监太学请了算学为见证,向书学邀战斗文,这可真是近期一大盛事。

这可是国子监内讧啊!

只要是对国子监稍稍有了解的,便不齿太学所为。

以你之长、击人之短,何其厚颜?

你怎么就不跟书学比书法呢?

哪怕是跟书学最差的监生比都行啊!

即便是屋外呼呼的冷风,也没能吹走士子们、官员们看热闹的心,甚至已经有人开了盘,也渐渐有人押注。

书学是不敢应战,还是硬着头皮出战、然后被太学摁地上摩擦呢?

时辰一点一点临近酉时四刻,众人眼里正充满期待,恰恰在最后一刹那,沉重的脚步才踏入青云楼的门槛。

柴令武看看四周满满的人群,扬眉笑了:“哟,想不到本博士颜面挺大的嘛,还有那么多文人墨客恭迎。吃好喝好啊!”

厅堂里响起哄笑声。

柴令武今天不管胜负如何,仅这出场就已经占了上风,让旁观者对他的风趣大生好感。

柴令武领着书学师生,到了既定座位,柴令武一声令下,全部坐了下来,开始快速且儒雅地用膳。

书学的监生本事再差,这套用膳的本事是绝对到家了。

马镇浪走了过来:“柴博士……”

柴令武扬箸:“食不言,寝不语。”

在围观者的嘲笑声中,马镇浪灰溜溜地回桌,硬是气得无心动箸。

可是,柴令武这话,谁也不能说不对啊!

但是,你们不是来受羞辱的吗?

怎么还有心思吃得下呢?

书学一席人吃完,几乎没有什么剩余。

这就是去柴家庄体验了三天生活的好处,至少对粮食是开始珍惜了。

马镇浪又来了:“柴博士,本次由我主持,太学向书学邀战斗文,项目是散文,书学没有异议吧?”

士子们纷纷议论。

呵呵,太学居然不斗诗?

大唐的诗风可是浓烈着呐!

有讯息灵便的士子,绘声绘色向旁人讲述着柴令武的诗作。

虽然只有一首全诗、两句残阙,却足够闪耀了,难怪太学会避开诗啊!

真丢人的,难道你太学监生写不出可以抗衡的诗,博士也不行吗?

还真不行,柴令武抄这二位,都是大唐诗之一道集大成者,少有人能与之抗衡。

所以,太学的行为虽然无耻了些,战略却是对的。

柴令武伸了个懒腰,举起一壶酴醾酒,对口而饮。

“请开始你们的表演。”

太学十人,九个监生,废如吴能,当然是不能写散文的,其中有三人堪为太学名生,依次朗诵了自己的作品,眼里满是骄傲。

除了司徒雷,其他书学监生都慢慢低下了头。

他们写不出这样的散文,却能感受对方辞藻的华丽。

差距,就像癞蛤蟆与天鹅那么大。

柴令武漫不经心地饮了一口酴醾酒,放下酒壶,敷衍了事地击掌:“还有吗?”

山羊须的博士终于出面了:“吾乃太学博士牛逸群……”

柴令武冷不丁开口:“一群有多少?”

满堂大笑。

虽然拿人家名字取笑不厚道,可本就太学不厚道在先,也就无所谓了。

牛逸群面色铁青,直接念起了散文。

“天育万类,人含五情,行藏殊途,语默分绪。”

“故有晏安荣利,入朝廷而风趋;脱落尘纷,遁精白以高卧。”

“丁以情忘宠辱,迹尚真闲。”

“陶潜屈身,系在彭泽;安石有志,终忆东山。”

(出自杨慎矜《对吏脱帻判》。)

满堂喝彩声一片。

柴令武终于坐正,击掌,面带微笑。

凭心而论,这绝对是水准之上的散文,在当下几可入顶尖行列,难怪他们有信心挑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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