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一章宗南战记·春生·中

第一个白天,陈亨发现自己一行人不能转移。面对的第一个问题是食物与水,我们本来只带了够七个人吃三天的食物和水,现在又多了三个妇人,一个重伤人,两个小孩,一个青年。

即便少吃点,也是第二天中午就吃光了。

这期间就在洞内枯坐,人有三急,一个叔叔不敢出去,又实在憋不住了,就想在洞内解决。

陈亨发现了,冷脸低吼道:

“低贱的东西!给我滚出去!”

叔叔都拉下裤子了,被他吓得一颤,就要哀求,陈亨起身提刀就要砍过来,叔叔连忙吓得出洞。

第二天,陈亨见外面是晚上了,命令我们出去几人找食物和水。

外面就是村子,曼人极有可能在俯近,人多一下,暴露的几率就大,于是我和一个兄长俩个冒着生命危险从地上挖出粮食,又到村里找到几个椰子。

带回去后,在洞里生火做饭,火很小,但也怕烟漂出去了,于是一人在洞口使劲扇风,使烟散开。

陈亨将饭分给老妇,二个少妇,二个小孩和他自已。然后剩下的给我们分。椰子劈开,他们先喝。

陈亨他们也有三急,竟想法子拉到椰子里,又让我们冒死带出去。

大部份时间都不点灯,不敢有响动。曼人已经进过村子了,搜寻一番,将我们留下的粮食带走。

可能是库邑与达通邑,两边曼人要互相联系,我们的村子就在路边,曼人没有烧毁房屋,反而当成了两边曼人信使歇脚的地点了。

村子背后坡上,也就是陈元翻车的那条道离库邑较近,但较窄,而村前的大道宽,但较远。

陈元是赶时间,如果不是曼人突然拦道,马也不会受惊,其实是不会翻车的。

所以那段时间里,两条都有曼人往来,又知道了村子所在地,村后坡路上的曼人也往村子歇脚,这线路一下联成了工字形,村子在这一竖上,洞囗在边上。

于是我们更难熬,白天黑夜坐于洞中,饿得受不了,就在晚上冒死出去寻吃的。

第三天,这期间陈元醒了一次,喝了点水,就发低烧,晕睡不起,快死的样子。

这人闲下来无事可做,又十几人挤在一洞中,一片黑暗不见光,外面随时有拿刀的曼人,我们想睡混时间,但洞里时时间太漫长,睡够就唾不着,体力无处发泻,只能干坐,只能瞪着眼睛,脑海里什么东西都窜出来了。

五天里绝大部份时间里就光瞎想,什么都想,刚开始是想父母,想家,想童年,想森林,想牛羊,刚开始还是好的。

但想到父亲,会闪过为什么不是他在这。我立马止住,只要他在城里是安全的就好了,然后强迫自己想其他的事情。

可是在黑暗的洞里,我太难受了!我喘不过气!我控制不了!脑子好像是有什么要钻出来一样,好像有另一个完全不同春生在里面,我想冲出去,我不要待洞里,但我更怕死。

在第五天夜里,在黑洞里有什么在发生变化,美好的畅想渐渐变了。

在家里翻开被子,里面全是蛆,黑牛的嘴里是条蛇尾巴,羊的毛全变成细细的长虫,风一吹,这种恶心的长虫离开羊的身体满天飞,羊的皮没了,全是血淋淋的肌肉,若无其事的喝着滚泡的泥水,花开始枯萎……

为什么不是父亲?

为什么不是其他人在这?

我为什么没有一个哥哥替我在这?

我会死吗?

我死了,父母会伤心吗?

会伤心,但他们依然活着,我却死了。

我不要死!

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在心中长久的咆哮,我难受,我低喘,我不想呼吸,我想憋死自己算了。

要是有头牛,有头羊,有个什么活物就好了,哈哈哈哈,我要用刀砍死它们,我要一刀一刀一刀一刀一刀一刀一刀,啊啊啊啊啊!哈哈哈哈!

我要将它们剁成泥。

咬死也行,我要抓住一只猫,我要将它四肢扯烂!

……

我知道洞里其他人也在这样想,我听见同一样的低喘,我透过黑暗看见其他人看过来的目光,我不知道那人是谁,但我们都想咬死对方,想捶破对方太阳穴。

我感觉洞里有什么东西在走动,在我耳边吹气。

“唰。”

一盏蚕豆大的灯亮了,所有心思全部收回。

是老妇人点上了灯,她转身用石块在泥壁上刻了个字,她双手在颤抖,她将陈亨肩膀扶过去,让他面对那个字。

我看见陈亨现在是面无表情,但在灯亮的前几秒钟,我看见他用一种恶毒,诅咒,凶狠,咬牙切齿的目光看着他右边的陈元,嘴中在念叨什么,口水都溅出几滴。

但灯亮后,又慌张的收回那些表情,在微微晃动的灯光下,是惊疑,是害怕,是内疚,是自责。

他转过头去,背对我们,面对那个我们认不出的字,双肩一颤,然后长久不语。

我看见洞里的俩个妇人都紧紧抱着自己的孩子,浑身颤抖,不敢看所有男人,离得远远的在角落,好像我们的视线如刀一样能在她们身上划出伤口。

我又借著光看见我的伯伯,我的叔叔,我的同辈,他们还是一幅老实样,但我知道那瞳孔下,那皮肉下涌动着什么奇怪的东西。

我也感到身体内部骨头在发痒,皮肤在涨,我的身体里也有了,不对!是一直都有,但在这个洞里他催生了,有东西刺激他发芽了,给了他能量开始长大了。

我们都以为是洞的问题,我们都想出去。一个兄长先出去探路,然后示意我们出去,而陈亨竟没阻止。

这是第一次这么多人出来,外面已经是清晨了,阳光,清新的空气,鸟叫声,我甚至闻到青草香。

此时已是第五天上午,我们一夜未睡,从昨天下午,一直亢奋到现在。

我们长出一囗气,对视一眼笑了笑,以为阴霾尽消,一兄长突然道:

“我们把还在洞里的人全杀了,应该没人知道吧?”

……

我们没有回答,装作没听见,一边观察四周情况,一边撒尿拉屎。

找到食物后,我说不想再进洞,能不能到其他地方藏着,一个叔叔说干脆穿过坡上的道,穿进更深的林子,我想赞同,但不知为何大家都忧疑。

又是那个兄长,他叫牛娃儿,他说先不说会不会被曼人抓住杀了,就是被里面的贵人知道了,没人给他们带粮食,等曼人一走,也绝不会轻易放过我们,还是回去吧。

于是大家又回去了,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好像预感到要发生什么事情,我有点期待和兴奋,我又对自己的这些感觉感到莫名其妙,我被黑洞撕成两半了。

我们进去后,陈元一家人照例在北边,死了小孩的妇人在东边,我们在洞口外南边。

那盏灯亮着,陈亨这次竟将饭分得平均了,为什么?

我们互相看了眼,牛娃儿用一种颤抖的声音,用只有我们能听见的声音说:他害怕了?

我们全部看向陈亨,陈亨察觉到了,面无表情,吃完饭,放下碗,就背对过去,看着老妇刻的字。

陈亨真的害怕了,虽然洞内没丝巾,水也不够,但士族养成的习惯改不了——吃完饭要擦嘴。他往常吃完都会用袖子抹嘴的。

这是种与我们平民不同的习惯,少有人擦嘴,也没什么好擦的。平民擦嘴是有油,我们这些平民那会经常吃到油。

就算吃到油沾嘴角了,也是用舌头舔一圈儿,舔不到又用手指抺,再把手指放嘴里吸,没人会浪费到用其他东西——即便不是丝巾,去抹掉。

我不知道其他人意识到了没有。

那个少妇想要起身,牛娃儿一直盯着她,问她干什么。少妇声音紧张,说她要把儿子埋了。

她的儿子死了好几天,脖子伤口又那么大,已经有点臭了,但她前几天一直抱怀里,陈亨没说什么,我们也不敢说什么,就让一个死小孩和一群活人窝在一个洞里。

牛娃儿突然生气了,凶道:

“早干嘛去了?现在才知道埋!”

少妇吓得一颤,强忍着眼泪,咬着下唇,看向陈亨,陈亨一直面对泥壁上的字,不为所动。

又看向陈元妻,陈元妻低头不语,眼泪流下一滴,又看向老妇。

老妇用劝告的眼神看着,轻轻摇头。少妇低头就要坐下。

我们所有靠山村的人都看见了这一系列变化,牛娃更大胆了,又凶道:

“坐下干嘛?还不出去将死小孩埋了!”

少妇只好坐下又起身,咬牙将死去的儿子抱怀里,到出洞口,她先让活着的儿子出去,牛娃又凶道:

“这个又没死,出去干嘛?小孩到处乱跑,把曼人引来想害死我们吗?”

少妇一惊,可能想说她儿子不会乱跑,但最后还是将头埋进阴影里,轻声让大儿子待洞里,然后侧身进通道,将死去的儿子放后面往外拉。

她大儿子听母亲话,没有缠着要出去,但在母亲离开后,他害怕到直打哆嗦。慢慢移动到老妇那,一下扑进她怀里。

他害怕干什么?我们都是平民啊。他不是贵人小孩吗?一个小孩穿的衣服够我们一户人半年用度了。

过了一会妇人回来了,将大儿子抱怀里。

一盏蚕豆大的灯亮着,所有人都盯着它,油快燃尽了。

我看见陈亨背对我们,面对着泥壁,盯着那个我们不认识的字。

我看见陈元妻在发抖,怀里是小孩,哀求的看着低烧晕睡的夫君。

我看见老妇用枯瘦的手一遍遍的用沾湿的破布擦着陈元的额头,口中念叨什么。

我看见少妇咬着牙正抱着大儿子,慢慢往北面移。

我看见伯伯们表情在压抑什么。

我看见叔叔们表情在挣扯。

我看见一兄长正流汗,脖子上喉结滚动了一下。

我看见牛娃正在笑,恶心的添了下嘴角,我甚至觉得看见了他嘴里有蛆。

我看见地上靠北,微弱的火苗将所有人光怪陆离的影子印在每人后面,正张牙舞爪,散发无穷无尽的恶意。

终于……

灯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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