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总是缺乏写作的灵感。

灵感不够,回忆来凑。

有一种说法是,人一旦到了某个年龄阶段,就死活想不起半小时前把车钥匙放哪里了,但能清晰地想起二十年前的点点滴滴。

二十年前,我从厦门到沈阳。

这是我第一次,独自一人,从一个陌生的城市出发再到另一个陌生的城市。

厦门火车站托运处,卖给我一个能塞两个成年人的麻袋,把被褥行李全部办理了托运手续,身上只留下一个黑色背包,里面装着军用挎包水壶和武装带。

距离发车还有四个小时,进站还早,思来想去,我决定利用这点时间,去消灭一批敌人。

这事搁在现在,我仍然觉得自己是个孤胆侠客,配得上鼓浪屿上随海风舞动的风铃。

风铃声尽头,依偎着一对年轻情侣,女孩肤白如雪,裙袂飘满故事。

他们身后,是狭长的春草堂阶梯,青瓦红砖,苔痕上阶绿,美女自多情。

本想横刀夺爱的我,差点让女人影响拔刀的速度,一个奸细鬼鬼祟祟,从他俩中间的缝隙中,向我投来异样的目光,虽一闪即逝,但足够我捕捉。

这里说明一下,当年我们部队用过的一张废纸,被对面宝岛某些别有用心的人拿到,能卖五块钱。

紧张的局势让我瞬间意识到,奸细,非他莫属。

丹田聚着一口气,从这对情侣身边经过,我还是忍不住煽动鼻翼轻嗅,那香味,弥漫了我的整个青春。

“阿宇,我们走……”

她的声音宛如沙漠深处盛开的蒲公英,每一个字的尾音都带着一把毛茸茸的降落伞,婀婀娜娜地洒满我整个心田,扎下蜿蜒崎岖的根,生出翠绿欲滴的芽。

目光的主人就在他们身后不远处,一个佝偻着背,斜挎着菜篮的妇女,此刻她的眼神躲闪,惊恐不安。

“站住!”

随着我一声低吼,她停下脚步,却未回头看我。

我追上前去,让正义和邪恶只有咫尺之距。

“你在说我吗?”她的普通话惊人的标准。

我以为她会用一堆闽南话打发我,这让我更加确定了对她的怀疑。

我把手伸进裤兜,握紧兜里鲜红的证件,它将是我最强有力的武器。

“你把东西卖给了谁?现在就带我去找和你接头的人!”

不容置疑的口气,果然奏效,她微微抬头,嘴角却是一丝轻蔑。

“你确定要去找?”

“快走!”

她没想到我这么坚决,略一犹豫,就带着我下了台阶,进入一条湿漉漉的小巷。

两旁墙壁上,爬山虎郁郁葱葱,煞是美观,被隔夜的雨打湿双翅的蝴蝶,低头整理着自己弯曲的触角,一下,两下……听到脚步声才戛然而止。

我有些沮丧,感觉不应该到这巷子里来,破坏它来之不易的宁静。

前面的妇女不紧不慢地走着,似乎已经忘记了我的存在。

这让我更加沮丧。

孤身深入敌穴,悲壮才是最好的情绪。

“到了。”

面前一扇暗红的门被推开,像是掀开了尘封千年的符咒,伴随着阴风惨惨,雨点凌乱。

我警惕地朝里面望去。

不大的小院,东边的簸箩里晾着鱼干,南边的花坛里开着海棠。

“进去吧,你还是头一个自己想来这里的人呢……往常都是我去请。”

身边妇女的声音突然变得诡异,抽了筋一样上气不接下气。

“头一个?”我一边东张西望,一边品着她话里的话。

不得不说,这个小院,我是十分中意的,心里正暗自惬意,想好好欣赏一番时,身边的妇女却不见了,来去一阵风似的。

空荡荡的院落,静得只有檐上掉落的水滴,落在淡灰色石板上,啪啪作响。

一时间我不知道该进还是退。

就在这时,身后蓦地传来一声琴音,犹如古墓里的棺材盖,从里到外被缓缓掀开,发出的摩擦声。

我从来没听过这么难听的琴音。

到它依旧是琴音。

因此我很好奇琴的主人。

缓缓回头,终于看到了真面目。

清瘦,长发,白衫,分不清男女。手指无色近乎透明,双颊上对称地烂了一道肉槽,却不流血。

肉槽里,驱动着米黄色的蛆虫,有不小心跌落的,不偏不倚就掉在了琴弦上。

我差点当场呕出来。

正想抬脚逃跑,这人预判了我的企图,抬起头,用一双眼睛盯住了我。

这眼睛是我见过最有魅力的,没有之一,它能让人停下脚步,然后向它靠近。

它们里面充满了丰富的故事,而且每段故事都没有结尾,似乎等着你去给这些故事补一个结局。

只要你愿意,结局你来定。

完全纵你肆意妄为。

……

我忘记那天是怎样离开那个小院的,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从没离开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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