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我便被逐水唤醒来了,逐水把我搀着,给我换上她昨天挑了两个时辰才挑好的衣裳,原来是一件天帝半余年前赐我的缕金百蝶绉裙。

我想起我刚拿到这身衣裳时,我和逐水一齐费了好大一般力气,才把它套在我身上。可如今我穿上这一件,却发现它宽大的和个麻袋一般。我的脸苍白的厉害,逐水为我上了好些腮红,我这才像个人样。

不知怎的,逐水为我绾那乱七八糟的头发时,不一会儿竟噙着泪。我便说着:“唉,你这丫头怎么一天到晚眼泪汪汪的,今日是去赴婚宴,又不是去丧礼,好端端哭什么呀?”

想不到逐水抽噎着:“逐水只是好久……没见到上仙这般……样子了……”

原来是被我美哭了,我捏了捏她水灵灵的脸蛋,笑着说:“傻逐水,今日你先去那九霄云殿侯着,待我向天帝请示之后再自己过去,可好?”

其实是我已经等不及那婚宴,想要赶紧见到润玉罢了。逐水替我插上一支金丝八宝攒珠钗,不放心的看着我,我又和她好声说了几番,她这才同意。

我拿上逐水替我准备的贺礼,先朝着那兜率宫而去。每日一早,兜率宫都会命我贡一杯茶水予天帝,其实不过是汲我的血罢了。

为了防止今日润玉有万一,我向着那茶水里撒了一些煞气香灰,这才端着朝那天帝的省经阁而去。

我将那茶水轻轻放在天帝面前,天帝看着我顿了顿,问着:“司药仙子今日怎么这般打扮?”

我连忙说着:“今日乃夜神大殿与花神锦觅上仙的婚宴……司药已数日未见天日,恐若不去,会招致旁人怀疑。”

听我这般言论,那天帝便允了我,并饮下那茶水。虽然我已经被折磨的不成样子,但我这嘴炮的功力是一点都没减。

我出了省经阁,没走几步便看见月下仙人,他连忙朝着我快步走来,绕着我看了一圈:“啧啧啧,啧啧啧,画折子里说的果然不错,烟青……不,是司药仙子……今日一般打扮,看来是要去抢婚了。我刚巧看见润玉出了璇玑宫,正往那九霄云殿去了……”

我无暇搭理他,连忙朝着那九霄云殿而去,真是奇怪,我这些日子本是连走路都是踉踉跄跄的,眼下竟然小跑了起来。

我跑着跑着,终于在九霄云殿的天梯下看见了身着华服的润玉和锦觅二人。我大口喘着气喊着:“润玉。”

润玉身子一顿,便轻轻放下锦觅的手,转过身来,他穿着一身白色的婚服,样子竟然比锦觅还要好看几分。

看到我他怔了一会儿,便把锦觅护在身后,然后冷冷看着我:“司药仙子。”

看到这般情景,我一时觉得又疑惑又尴尬,连忙从广袖中掏出逐水先前准备的那鸳鸯锦,轻声说着:“我……我是来为夜神大殿和锦觅上仙……献上贺礼的。”

润玉不接我递过的鸳鸯锦,而且继续冷冷盯着我,我心中一颤,连忙后退了一步。他便回过头温柔说着:“觅儿,你先去那边等我一会儿,可好?”

眼看着锦觅走远了几步,润玉才转过头看着我,淡淡说着:“敢问今日司药仙子是听到了什么风声,将舵……使在了润玉这里。”

听着他这没头没尾的话,我诧异极了,完了完了,他不会又被喂了一颗浮梦丹,把我完完全全忘了吧。

我连忙说着:“大龙!我是烟青啊!”

润玉竟然冷哼一声:“润玉怎会不知道你是烟青呢,你……可是烟青。今日润玉已是背水一战,不如烟青就敞开说话。”

我诧异的望着他,只觉得心里好生难受。他便淡淡瞥了我一眼,才说着:“敢问烟青,这六界之大,你为何单单落在我璇玑宫?为何你一回到这六界,便被我母捉去?为何我母被诛那日,你会回到天界?为何洞庭三千水族受刑罚时,唯独你烟青却好端端的留在九霄云殿?为何锦觅被废后中伤之前你会无端消失一时?为何你会突发奇想讨那魇兽?为何在我告知你去翼渺州的计划后你去了那省经阁?为何你几番欲留在翼渺州?为何你会戴着天帝的雕玉环箍?为何你会平白无故被天帝留在身边?为何你无功无贡却成了司药仙子?敢问司药仙子,这一切……都是为什么?”

“我当然是为了……”我连忙脱口说着,却一时咽下最后一个字。

我看到润玉在冷冷盯着我,他狠狠喘着气,脖上是分明的青筋,头上竟然生生渗出了汗珠。

他没有在和我开玩笑。

我突然想到那日出了省经阁时我突然撞在了邝露身上,想起了那日我进不得锦觅的寝宫,想起了那日他让我留在天帝身边时的不假思索,想起他问我要回人鱼泪手串。

我一直以为他有他的道理,可我竟没有想到这道理……

竟然是他不信我。

我顿了顿,深呼一口气,想着不会的,不会的。不死心仍问着:“敢问夜神大殿,既思烟青至此,为何还要……还要几般寻回烟青?为何还要带烟青巡这六界?”

润玉一怔,却不紧不慢的说着:“不寻你,便不知彼,又怎能有策?不携你巡这六界,我离开时,又怎能保证你不伤害觅儿?”

原来如此。

原来从始至终,他不惜用最大的恶意揣测我。

我一时心中感到痛极了,痛的我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润玉,半晌我却笑了:“我在你那璇玑宫,不过是帮天后监视你……我,我被封司药仙子,无伤逃过一劫,不过是发现天后大势已去,及时投靠了天帝陛下……我……我讨那魇兽,只不过是……为了帮穗禾公主,监视锦觅上仙……”说到最后,我不知为何直喘着气,连编下去的力气都没了。

润玉听了后终是轻笑了一下,冷冷说着:“烟青,我素知你心思颇深……”

“素知烟青心思颇深,”我打断他,喃喃着这句:“素知烟青心思颇深……哈哈,烟青还以为……烟青这环环相扣,步步为营之策……会不被夜神大殿所知……到底是吾神润玉,别具慧眼,巧捷万端……”说着说着,我竟生生咳出一口血来,润玉瞬间向后退了一步,那血便溅在地上,红的扎着我眼睛疼。

润玉瞥着我,淡淡说着:“司药仙子且收回这伎俩吧,莫要污了这身婚服。”

污了婚服……我轻轻笑了笑,看着那婚服,婚服上是精致的龙纹刺绣。我突然想到很久以前背那《礼典》,我总是背不下来这段大典的服饰。润玉便在一旁不厌其烦的叨扰着:“凡祭天地、宗庙及正旦、冬至、圣节则服衮冕,祭社稷、先农、册拜亦如之。冕:以皂纱为之。綖版宽一尺二寸……”我念着念着,总会呼噜呼噜的睡着,润玉便轻轻触一下我的头,叫我继续念着。

我的目光向下,看见他的婚服上还别着那个绣龙的荷包。我记得那是我嫌弃他出门总带个蚌,在翼渺州用了一下午时间,才绣出个七扭八拐的龙形,那时我的手被绣针戳的直冒着血。他却没心没肺的问我:“这荷包上的乱线是什么?”

我又想到很多,想到润玉为了罚我酒故意提问我清心诀,想到润玉为了捉弄我让我吃大青虫……想着想着我就觉得自己可笑,在我想起来珍贵无比的种种,不过是润玉对我的一次次试探罢了。

我才发现,竟然已经过了这么久了。

我和润玉无言了半晌,等到风吹的我直发冷,润玉才慢慢说着:“时辰不早了,司药仙子且入九霄云殿吧。”

他正要走,我连忙说着:“润玉……”

润玉又冷冷瞥了我一眼,好像瞥着一只垂死挣扎的蚂蚁。

“润玉……可曾……赠予烟青龙鳞?”我仍不死心。

“龙鳞?”润玉又冷哼一声:“龙之逆鳞,只有一片,恐怕是司药仙子记错了。”说罢,他向后看着,我顺着他的目光,便看到锦觅脖颈上戴着……一片龙鳞。

我赶忙收回目光,心里一紧,那感觉让我想起我在药蛊里被蛇咬了一口时,方被咬时是痛的,可当那毒素发散到身体各处,更是痛不欲生。

我连忙向后退了一步,跪在地上:“夜神大殿,烟青一生……但求苟且偷生,实则见风使舵之徒,唯愿殿下,不,唯愿陛下……”

听到这话,润玉的身子顿了顿,我将头磕在地上,说着:“唯愿陛下,欲达皆成,兴盛万年,与锦觅上仙……伉俪情深。”

润玉不言,只是迅速转身,他的衣袂拂过我头上的簪子,我又喊着:“夜神大殿。”

润玉停住脚步,我连忙从地上踉跄的爬起来,顿顿说着:“烟青于璇玑宫的寝殿……进殿左手边的柜中……放着一个铜盒……盒内是一枚陨丹……今日事后……锦觅那颗陨丹便……大殿拿着那陨丹,便可保……锦觅上仙之心……永随大殿……”

我断断续续说完,润玉才开始向前走着。还好……还好他耐心听我说完了,有了陨丹在握,他不会凄苦一世,还好。

我看见润玉仰着头,背影挺直,紧紧抓着锦觅的手,一步一步踩着那三千天梯而上,日影低斜,像是踩在轮回的天命之上。

他始终没有回头。

我向外走着,走着走着又无力跌下去,便开始爬着,我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是想我要离开这儿,我要离开这儿……我明明已经说出了那多的天机,为何那缘机仙子还不把我从这六界划去。

我又想了想,众人都在那夜神大殿的婚宴之上,觥筹交错,又有谁在乎我这蜉蝣呢。

我漫无目的走着,便走到了那因果天机罗盘之上。

我想到很多日之前,我在那药蛊之中太过痛苦,偶然碰到了缘机仙子,我问她自己若是跳进那因果天机罗盘之内,是不是可以下凡当个普普通通的凡人。她只道,若是六界之外的生灵跳进这因果天机罗盘之内,只能落个灰飞烟灭的下场。

我很想落个灰飞烟灭,可我还是坐在那罗盘边上,想着我要等润玉一会儿。也许,也许他刚才一番言论,只是迫不得已,也许只是保全之策,也许等他成了天帝,他会来找我。

可等到我身上的血,都从那有着好几层的厚重华服里面渗到了外面,干成了一块一块的血痕,我也没有等到他。

我突然想到某一日逐水问我:“仙上,你为何给我起逐水这个名字呢?”

我便脱口而出:“水中有龙。”

每每我从那药蛊里费力爬出来,声声唤着逐水,其实是告诉自己,我得逐龙。我还妄想着拯救润玉,原来病入膏肓的是我自己。

我又想起初见时润玉问我:“不知仙子如何称呼?”

我胡乱答着:“烟青。”

我这样想着,便猛的向前一倾,只感觉身子一空,便生生坠进那因果天机罗盘之下。

原来一切,早都有了定数,我于这六界,注定是一阵烟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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