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随见她背影僵硬,拧了拧眉:“问你话呢。”

中原正是酷暑,北疆的黄昏却很冷,池塘里的水略有些冰凉,女人指尖轻颤,纤细的指骨节泛着冻红色泽。

她慢慢放下还没拧干的衣裳,站起来在围裙上擦了擦双手。

就在萧随以为她要转身回答问题时,她突然拔腿就跑。

萧随眸光一凛。

来不及思考,他下意识催马去追。

山村多树,地面凹凸不平。

萧随眼睁睁看她消失在村落拐角处,只觉这女人古怪至极,他拧着眉头,干脆亲自下马寻找。

一门之隔,屋子里光影昏暗。

少女靠在门后,听着渐渐远去的军靴声,慢慢垂下眼睫。

她伸手,轻轻扯下包覆着头发的碎花小头巾。

满头长发倾泻而下,却是与年龄不符合的雪白色泽。

她走到角落,往火炉子里添了两块木炭,又搅了搅陶瓮里的褐色药汁,温热的药汁散发出奇怪的味道,无需喝上一口,就已经苦涩到令人作呕。

少女拿了只小碗盛药汁。

当初在长安时,她想为萧随解除诅咒,她以为那样的仪式需要向火神献祭性命,谁知一场仪式结束,她只是被烧光了衣裙,人还活着,只不过一夜之间老了数十岁。

她不愿萧随看见老去的她。

她仗着轻功绝顶,偷偷跑出皇宫回到故土,按照宗族里记载的方子炼药治病,如今容貌和皮肤是恢复年轻了,只是头发却还没能变黑。

她原本打算再喝上半个月的药,等彻底痊愈了,再去寻找萧随的。

可是谁能想到,他竟然找上了门……

她柳眉轻蹙,鼓起勇气饮了半碗药。

药汁苦到了肝胆里,她丢下药碗,一手捂住脖颈,趴在案几上拼命干呕,呛得眼泪都出来了。

正难受时,有人递来一碗清水。

霍听鱼看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微微愣住。

她慢慢抬起头。

萧随不知几时闯进来的,蹲在她身边,一手轻抚着她的后背,正定定看着她。

霍听鱼瞳孔缩小,吓得跌坐在地。

她连忙抬袖遮住半张小脸:“你……你认错人了!”

她想退后,却被萧随强硬地箍住手臂,把她拽进怀里。

他抚摸过她的白发,虽然脸上表情淡淡,可眼底的神色却算得上温柔:“我还没说你是谁,你怎么就知道我认错人了?”

霍听鱼被迫伏在他怀里,宛如受惊的小兽,局促得不知如何是好。

萧随捧起她的小脸。

他的丹凤眼寒沁沁黑沉沉的,想是要看穿这个如一尾游鱼般难以捉住的少女,看了整整半盏茶的时间,也像是还没有看够。

又过了片刻,他喉结微动,似有千言万语想要诉说,最后却只是叹息一声,把她拥入怀中:“霍听鱼,你走后,我难过了好久。”

霍听鱼紧绷着小脸,圆圆的瞳孔闪烁着疑惑。

她曾险些杀死萧随,萧随一点儿也不怪她吗?

不等她想明白,萧随已经站起身,三两下就替她收拾了个小包袱:“随我回无相城。”

霍听鱼连忙捂住头发往后跳了一步:“我这般模样——”

“哪般模样?”萧随认真地扫她一眼,像是看不见她的白发,姿态十分强势,“除了清瘦些,没有哪里不好。”

霍听鱼抿了抿小嘴。

也不知怎的,向来内敛自卑的心悄然涌出些微欢喜。

她还在纠结时,一名随从匆匆踏进门槛,手里捧着一只信鸽:“主子,长安的飞鸽传书!”

萧随从鸽子腿上解下书信。

是二皇兄的来信,信上没说明缘由,只是要他不惜一切代价立刻囚禁一品红。

霍听鱼踮起脚尖想看那书信:“怎么了?”

萧随眼底掠过重重思量,很快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他捏紧书信:“我中了调虎离山计,南宝衣,有危险!”

霍听鱼虽然听不懂,却很担心南宝衣。

她道:“那,那咱们赶紧去帮南姐姐?”

萧随望向她。

她竟愿意随他离开槐村……

察觉到他的视线,霍听鱼小脸微红,不自然地别过身:“你别想岔了,我并非是为你离开的……我曾想过害死南姐姐,可她对我却很好,我欠她人情呢。我对边界线的地势最熟悉,你带上我准没错。”

萧随笑了笑。

他不动声色地牵住霍听鱼的小手,朝屋外走去。

霍听鱼心脏一提,只觉手掌瞬间滚烫。

她想挣开萧随的手,却发现只是徒劳。

她瞅了眼萧随淡若风月的侧脸,小小声:“瞧着是个修佛修道的正人君子,却一本正经地欺负小女子……”

萧随不着痕迹地弯了弯唇,握着她的手再不肯松开。

……

在萧随带着霍听鱼返回无相城时,顾崇山的车架已经抵达王廷。

刚一驶进城,心腹侍卫急匆匆地过来禀报:“主子,陛下再也撑不住了,已是病危!”

南宝衣已经恢复如初,闻言,脸色微白。

她望向顾崇山。

一贯喜怒不形于色的九千岁,此时扶着马车门框的手骤然收紧,骨节发白的厉害,下颌线条紧绷,眸子寒沁沁黑沉沉,像是看不见底的深渊。

他想说什么,薄唇却止不住地轻颤。

他从未如此失态过。

南宝衣想着他和顾余这么多年的兄弟感情,很明白他的心情,替他吩咐道:“立刻进宫。”

勤丰连忙称是。

马车朝皇宫疾驰而去。

顾崇山垂着头,双手笼着脸,看不清楚神色。

南宝衣为他斟了一盏热茶:“摄政王?”

顾崇山的脸仍旧埋在掌心。

南宝衣的目光落在顾崇山的手掌上,他双手颤抖,明明是执掌权势的一双铁血之手,此时却像是脆弱的再也拿不起任何东西。

也不哪里来的勇气,南宝衣突然捧住顾崇山的手。

他的手冰凉透骨。

南宝衣竭尽所能地想帮他,在他诧异而阴郁的眼神中,安慰道:“愿您年年添福禄,事事都吉祥。”

少女的手娇弱无骨,不仅柔软,更是温暖干净的。

从年幼时成为质子开始,就再也没有人握过他的手。

她竟不嫌他脏……

顾崇山的眼睛又红了几分,不动声色地抽回手:“不必如此。”

南宝衣笑笑:“你肯说话,那就再好不过。”

眼看距离皇宫越来越近,南宝衣想起南胭假冒皇嗣的事,轻声道:“如今天子还活着,并非您伤心的时候。我那个姐姐一贯唯利是图野心勃勃,摄政王,您得提防她。”

快要过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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