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导演组帐篷,尔东升和徐客坐到监视器后面。徐客见拍摄工作已经准备好,拿着对讲机发出开拍指令,尔东升在旁边饶有兴趣地看着。
摄影机前的方致远早已将见到尔东升的喜悦抛在脑后,完全沉浸在角色中。此时此刻,阳光帅气的方致远已经消失,他已经变成以凶残而闻名的大理寺主博薄千张。
方致远浑身散发着戾气,一张脸阴沉得快滴出水来,那双毒蛇般的眼睛瞪着被拷打的犯人,用有些嘶哑的声音道:“看你招不招!给我继续打!”
赵右廷快步走了过来,大声喝道:“你们干什么?”
“凶徒在燕子楼留下面具,这些都是洛阳城打造面具的工匠。”方致远冰冷的目光扫向赵右廷,把手一挥,很不耐烦地道,“本官正在审案,闲杂人等回避!”
赵右廷被方致远那毒蛇般的眼睛盯着,只觉背脊发凉,心里直打突,以至于连台词都忘记了。他梗着脖子想了想,才想起自己该说什么,冲方致远大声骂道:“你眼睛糊了牛屎……”
监视器后的徐克微微摇了摇头,赵右廷演技太差,完全被方致远碾压,可有什么办法呢,人家是陈国福钦点的,老板要用赵右廷,自己能说什么呢,凑合着用吧!他喊了一声“Cut”,略带不满地对赵右廷道:“右廷,不要走神,专心一点。”
赵右廷老脸一红:“不好意思,我刚才失误了。”他看了方致远一眼,这个大陆仔的眼神可真吓人啊,被他看着就被毒蛇盯着一样,让人头皮发麻。
徐客微微叹了口气,转头问尔东升:“小宝,你觉得怎么样?”
尔东升指着监视器中的赵右廷道:“这个演员演技不行,感觉有点接不住对手的戏,完全没有青年狄仁杰气势和风采。”又指着方致远道:“这个演员很厉害,浑身散发着戾气,给人一种特别阴沉、特别凶狠的感觉,一看就是那种酷吏。”
徐客鼓掌大笑道:“小宝不亏是演员转行的导演,看演员真是一针见血。这个年轻人真的是天才,而且是那种几十年出一个的天才,你知道他给我的感觉是什么吗?是二十岁狄龙的长相,加四十岁梁朝伟的演技。”
尔东升大吃一惊,二十岁狄龙的长相,加上四十岁梁朝伟的演技,这评价也太夸张了吧!他盯着监视器中的方致远看了看,缓缓摇头道:“他眉眼倒是跟狄龙大哥有几分相似,可狄龙大哥不仅仅是长得帅,还给人正气凛然的感觉。这个年轻人帅倒是帅,但给人的感觉太阴沉,身上透着戾气,没有那种正气凛然的感觉。”
徐客得意地笑了:“你知道我为什么说他是天才吗?他平常给人的感觉是英气逼人,阳光灿烂,以及正气凌然,阴沉和戾气是演出来的。他的演技好得不可思议,简直就像演了几十年戏似的,完全不像入行不久的新人。”
尔东升有些诧异:“演技竟然好到这种程度?也太夸张了吧!他演技这么好,长得又特别帅,那你为什么不重用他?这样的演员应该大力培养啊。”他指着赵右廷道:“这位的演技简直不堪入目,完全可以把狄仁杰给他嘛。”
徐客无奈地摇摇头:“这部戏是华宜投资的,我虽然是导演,但主演用哪个,不用哪个演员,不是我说了算。方致远根本没有名气,就是个普通横漂,本来在我们这个戏里演只有两分钟戏份的小角色周迁。在拍摄的时候,我发现他演技特别出挑,形象也特别好,觉得让他演周迁太可惜了,才给了他现在这个角色。”
尔东升疑惑地道:“横漂是什么?”
徐客微微一怔:“横漂就是在横店跑龙套的群众演员。横店是中国最大的影视基地,每年都有上百个剧组在这里拍戏。拍戏需要群众演员,需要龙套,很多喜欢表演和梦想成为大明星的年轻人就来到横店,做龙套演员,这个群体被称为横漂。”
拍完《大魔术师》后,尔东升发现自己的电影在内地面临很大的问题,电影不接地气,不受观众青睐。他看过电视剧《外来妹》,为了接地气,专门到广州、东莞等地寻找故事,在一些开工厂的朋友帮助下,接触了不少打工者,但发现这种劳动密集型的地方,生活缺少戏剧性,找不到令人振奋的故事。
横漂这个群体让尔东升眼前一亮,他是电影导演,对龙套相当熟悉,这个群体有故事可以挖掘,当即问道:“横店的横漂很多吗?他们生活是什么样的……”
与此同时,方致远正在思考如何打动尔东升,成为《我是路人甲》的男主角。
《我是路人甲》这部电影跟其他电影不一样,其他电影大多是虚构的,而《我是路人甲》人物就是演员本人,连对白和情节也大多不是创作的,而是真实的。也就是说,《我是路人甲》的男主角跟现实中的万国鹏非常相似,甚至就是现实中的万国鹏。
《我是路人甲》上映后,很多观众不明白为什么选万国鹏做男主角,他不但长得不好看,演技还特别烂。方致远最开始也不明白,在演了十多年戏,对创作、剧本、以及人物有深入了解后,他明白尔东升为什么选万国鹏了。
在遇到尔东升前,万国鹏刚到横店四个月,他不像横店的老油条那么油。万国鹏本身也比较单纯,在知道横店后,就带着一千多块钱就直奔横店,根本没有计划,也没有想过后果,结果到横店一个多星期身上的钱就花光了,差点露宿街头。
万国鹏不像大多数东北人那样豪爽健谈,给人的感觉是羞涩与腼腆。尔东升在接受采访时曾经说过,当被问及在横店的经历,无论心酸还是有趣,万国鹏常常睁大双眼并笑出声来,眼神亮得像个对世界充满好奇的小孩。
这种羞涩与天真就是尔东升选择万国鹏的根本原因。
尔东升想拍一部反应横漂真实生活,反应横漂喜怒哀乐的电影。男主角一定不能是老油条,这个人必须是一个天真的,拥有赤子之心的人物,尔东升希望通过这个人物的眼睛,通过人物的纯真来反衬横店灯红酒绿背后的残酷。
可以这么说,尔东升想要的是类似郭靖的人物,给人的感觉就是傻傻的,特别天真的一个人。如果把横店看成江湖,尔东升就是希望通过万国鹏这个“郭靖”向观众展示这个江湖的方方面面,展示江湖人物的喜怒哀乐。
这跟很多战争片喜欢用小孩子作为视角是一个道理。..
方致远清楚要想成为《我是路人甲》的男主角,就必须拿出万国鹏打动尔东升的东西,必须让尔东升觉得自己是那种带着纯真气,对世界充满希望和好奇的年轻人。
只有展现出这些特质,才有可能说服尔东升,让自己成为男主角。
方致远曾经有类似万国鹏的天真与纯真,对影视圈充满幻想,用单纯和美好的眼光看待世界,可最终撞得头破血流。在金融和影视两个圈子摸爬滚打后,这些东西已经逐渐被磨灭,要让他呈现出天真与纯真,极其困难。
李安在自传《十年一觉电影梦》里讲过,拍《理智与情感》时,跟奥斯卡影后埃玛-汤普森合作,他发现埃玛非常厉害,一个表情有四五层意义。可是让她演那种单纯的、让人动容的戏,就非常困难。因为能够驾驭复杂,就已经不再那么单纯。
方致远现在也是这个问题,他演戏演了十多年,是非常成熟的演员,现在让他去演单纯,演出纯真感特别难。他还必须面对面的演给尔东升看,让尔东升相信他就是这样的人。
尔东升从艺三十多年,接触过无数明星,本身又是演员出身,要骗过他的眼睛很难,要让他相信自己是天真与单纯的少年,而不是演出来的,简直难于上青天。
不过方致远还是打算试试,他知道有部分演员即使上了年龄,依然可以演出纯真感来。这种演员只要开始演戏,就完全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方致远不是这种演员,但在他身上有一种特质,而这种特质有可能帮他找回纯真感来。
如果瞒不过尔东升,顶多拿不到《我是路人甲》男主角,也不会有什么损失;如果能瞒过尔东升的眼睛,那自己不但能成为《我是路人甲》的男主角,而且能搭上博纳这条线,演技也能上一个台阶。
方致远抬头看向导演组的蓝色帐篷,目光无比坚定。尔东升导演,我会让你相信我是一个天真单纯,拥有少年气的年轻人,我会成为《我是路人甲》男主角的!
在这个瞬间,方致远想起《喜剧之王》中吴孟达的一段话:“我比那些所谓的演员更加专业、更加高尚、更加有技巧,因为我每天的生活都在演戏,虽然我没有剧本,但是我绝对不会NG,因为我一NG可能会连命都没有了,我才应该拿奥斯卡最佳男主角奖。”
方致远顿时笑了,要是能骗过尔东升,那我是不是应该拿奥斯卡男主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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