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远伯在妓馆摔断了腿,卧病在床,不良于行,等闲是不能出入安候府。元康帝对此倒是难得的让身边的内侍去府上探望,还叮嘱他好好修养,不必急着上朝做事。

对宁远伯结交大臣,进出红楼,给重臣赠送美人的事情,只字不提,恍若未觉。

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元康帝这是断了宁远伯府的前程,断了宁远伯的雄心壮志。

安候在书房得知消息后,并不意外,只是了然的喔了一声,便遣人退下。

怔怔盯着黄花梨木书案摆放的前几日,清净寺送来的一堆佛经,里面夹杂了一张稚子字迹的文章,内容是誊抄的韩非子中一篇扬权。

使鸡司夜,令狸执鼠,皆用其能,上乃无事。

这是意指什么,他沉思许久后,只吩咐人安候府的大门,若非帝后遣人来,不许轻便开门。

萧扬欢接到消息的时候,正和李翰林下棋,刚好吃了李翰林一颗棋子,皱着眉头的李翰林捋了捋胡子道,“这步棋走得不错!”

“您是说学生的棋局还是宁远伯和安候?”萧扬欢捏着白子笑得欢快。

李翰林为人中庸,下棋的手法也是如出一辙,一盘棋起来,非要半个时辰不算完。亏得萧扬欢颇有耐心,倒也肯陪着他下棋消磨时光。

李翰林又往棋盘上落下一子,笑得眼睛都迷了,“这盘棋,你走得不错;京城的那盘棋,皇上走的也不错。”

阿平停了笔头,往二人的方向看过来。

李翰林自然是注意到了小孩子的动作,他端了茶润了润嗓子继续道,“为君者,不必多少才能,只要听得进去话,能纳言,分辨善恶对错,心里装得下黎明百姓。放得下仇怨,掂量的清是非就是明君。”

阿平那张小脸上写满若有所思。

萧扬欢笑道,“这话,从前皇祖父也说过,不过他还加了一句。”

“喔?”李翰林侧耳做清听状。

萧扬欢摩挲着玉子的圆润光滑的表面,闲闲道,“为君者,当有果断狠绝和仁爱之心。”

李翰林一怔,似有所悟,又瞅着对面手执黑子,沐浴在冬日暖阳中的萧扬欢。光彩照人不必说,但即便在暖阳下,整个人说不完的冷清。“嘿,我一个做了几十年的翰林,说什么为君之道!”

萧扬欢嘴角含笑,说话间又吃了李翰林一子。

小半个时辰后,二人对弈结束,李翰林输了半子,心情颇有些不好。

萧扬欢看了叠翠一眼,后者立即从内室取了单子出来,呈递到李翰林面前。

“这是?”

“这些年辛苦您,从前都是皇祖父为我们姊妹操办这些琐事,今年的年礼是学生自己选的,有孝敬您,有孝敬夫人。不算名贵,多是一些布料之物。”萧扬欢笑道,“还请先生勿要嫌弃才是。”

李翰林对着阳光瞅了半晌,点点头,“都是用的上的东西,倒是不用供进祠堂积灰!”

这话说的十分逗趣,屋内的丫头们都笑了。从前昌隆帝重赏多是名贵之物,自然是要放进祠堂以示天家恩宠。不过在李翰林看来,倒不如这些寻常的物件来的实在。

午膳后,李翰林准备回京,临行前,他对萧扬欢说,“季翰林似乎得罪了魏院首,这些日子在翰林院过得不怎么好。臣这点本事启蒙开学是不错,在别的上头,不算精通。”

“季翰林的祖父和父亲在先帝一朝都算的上重臣,我瞧着他似乎有致仕的打算。如此一来,倒是可惜了他的才能,郡王身边缺了一位长史,我瞧着他算是不错!”

萧扬欢颔首致意,“学生知道如何做了。”

送走季翰林,萧扬欢和萧扶欢去了一趟大雄宝殿。

在寺中住了大半年,重锦燃香的手法已经十分熟稔了,取了一柱清香,在佛前的海灯前点燃,待青烟袅袅升起后,才呈递给萧扬欢。

这几日,萧扬欢无事就会往大雄宝殿来拜一拜,上一柱香,不问卦,不祈求。

“阿姐拜什么?”出殿后,萧扶欢回头看向萧扬欢插在香炉中的清香问道。

“拜无事。”萧扬欢伸手替萧扶欢拢了拢身上的披风。

此番谈话,引起了一位出门的夫人的注意,她停下脚步看向姊妹二人笑道,“小姑娘年纪不大,对求神拜佛一事,看的明白。”

萧扬欢略微颔首,“夫人谬赞。”

那位夫人眉头有郁气,穿戴虽然富贵,却是寻常之物,想来要么是商贾人家,要么是低阶官宦人家。“芸芸众生,所求者众多。神佛如何看顾过来,哪里听得到我心里的诉求,倒不如和姑娘一样,不求什么,只拜一拜,安心而已。”

说完,回头看了一眼高坐在宝座上的如来,也不和萧扬欢姊妹多说什么,径自离开了。

“这人真奇怪!”萧扶欢嘟囔道。

萧扬欢若有所思的多看了那人一眼,也未放在心上。

进了腊月二十之后,清净寺的香客明显多了起来,萧扬欢和主持商量,为求众人安宁,少生是非,让侍卫在客院附近开始巡逻,轻易不许人靠近。

主持自然愿意,特意将此事告知知客僧,叮嘱香客不忘西南客院去。

萧扬欢不出门,倒是有人来了。

徐凝慧在二十二那日带着阿庸来了,徐老夫人因为要过年的缘故被徐家人接回京城了。在庄子上无事,便到了寺中来。

“也没什么事情,我坐满双月,出来走走。正好这两日想为阿庸求一道平安符,便了清净寺。”徐凝慧抱着孩子坐在琉璃院的暖阁中,脸上带着笑意。

阿庸这几日倒是长得不错,不似刚出身时小小一只,这会儿脸上明显多了肉,瞧着长大不少。

萧扬欢收回视线笑道,“倒是巧了,晚些时候我正要去一趟了智大和尚的院子,论起平安符,大和尚倒是制得不错!”

二人说好,便出门往大和尚的院子去,过了参树林,转弯间,倒是意外的撞见了几位说说笑笑的世家公子哥儿。

为首的正是贺清愉和周公子。

几人不常见到萧扬欢,一时倒是不认识,但是徐凝慧的样子,他们却是认得的。

萧扬欢见几人略拱了拱手,就要避开,且个个面色尴尬,一看就知道有古怪。

“几位是往哪儿去?”萧扬欢在几人准备溜之大吉之前,出声问道。

贺清愉心里叫苦,不得不停下脚步回道,“回公主的话,清净寺后山冬雪覆盖,可谓美景,特来赏景。”

“赏景啊。”萧扬欢不住的拿眼睛打量几人,瞧着他们面色越发不自在,就快要绷不住的时候,才又道,“他们几个也就算了,侯爷不是常来拜佛么,后山的犄角旮旯还有您不知道的?”

都是世家出身,几人当下就表示,不用贺清愉带路,他们自行去便是。

说完就一溜烟的跑了,留下贺清愉一人。

“说罢,怎么见了姑姑就躲?”萧扬欢瞅了一眼贺清愉问道,“好好说,不要拿话糊弄我。”

贺清愉面色古怪的看了徐凝慧一样,“那几个人,嘴巴不干净,在红楼里说了几句徐夫人的闲话,哪里想到,次日就传了出去。”

萧扬欢面露了然之色,在别人背后说坏话,还闹得满城风雨,饶是那些公子哥儿皮糙肉厚,见了正主也要面皮红上一红。

贺清愉瞅了瞅徐凝慧,见她面色寻常,知道她无心计较此事,这才接着说,“徐夫人便将那日伺候宁侯宴席的淸倌儿都买了回去,说是,说是······”

“我说,侯爷不该往烟花之地去,没得败坏门风,带坏冬弈和阿庸。但既然侯爷喜欢,妾买了回来伺候您便是,若是有了一儿半女的也是宁家的造化。”徐凝慧面色淡淡的贺清愉不好说出口的接了下来,“这样才对得住几位公子为妾说话,赞妾一声贤良。”

萧扬欢那抹浅笑渐渐扩大,嘴角弯弯眼睛眯成一条缝,当真是笑靥如花。能这般扭转舆论的手段,也只有徐凝慧想得出来,而且还牵扯了好几家世家和清流人家的公子。

以后只要提及这件事情,那几户人家已经和那些人家相关的亲友,都是要说徐凝慧的好话。不然公子哥儿们的失礼之举,就是板上钉钉,抵赖不得!

“可惜那几位姑娘被侯爷转手送给了未婚的下属。啧啧啧,别的不说,那位明思姑娘弹得一手的好琴!”贺清愉在一旁补充道。

萧扬欢将手中的暖炉砸进贺清愉怀里,“侯爷话太多了,那几位公子瞧着是爱闹腾!这天冷,若是走茬了道,只怕要受罪!”

那手炉小巧精致,萧扬欢年纪小,手劲儿轻,只能算是丢进贺清愉的还礼,后者连忙赔了笑脸,连声告退。

“姑姑今年过年会回去么?”走出参树林,过了弥勒殿后,萧扬欢才问道。

徐凝慧摇头,“阿庸年纪小体弱,不便带他回去。京城有几位嬷嬷在,一应人情往来尚且能应付。”

这个也是情有可原之举,便是旁人提及此事,缘由也时为了孩子着想,说不得什么闲话。

进了了智大和尚的院子,徐凝慧将来意道明,了智大和尚便将一道平安符放到徐凝慧面前,“贫僧算着施主也该来了,早就备好这道符纸。小公子虽然体弱,但是并无大碍,一生福禄不近,是平安到老的命数,施主放心!”

徐凝慧果然展颜,双手合十再次拜谢了智大和尚。

萧扬欢是知道了悟大和尚的那段前程往事,倒是明白了智大和尚对阿庸的关切之心,并未开口多话。

一趟清净寺之行,徐凝慧得了一道平安符和一句批语,心里安定不少,比上山来时,脸上的笑容真切几分。

萧扬欢派人送母子二人下山,让他们顺带将非相庄内的过年年货带上山来。

快酉时末,重锦进来禀报,贺清愉请见,归还手炉。

彼时萧扬欢坐在书房内,看着朱公公从京城带回来的各类消息,闻言蹙眉但还是颔首同意,以为他是遇上什么事情,来寻她拿主意,倒是请他进来。

贺清愉进来的时候,手上拿着一大束腊梅花,淡黄色的花朵上还沾着一些雪末。“这话开在后山,远远便能问到一股香甜气。我想公主应该会喜欢,所以顺手摘了一些算是您给我手炉的谢礼!”

萧扬欢一怔,亲自接过那束开的精神十足的腊梅花,瞬间就被浓郁的香气包围,脑子里突然想起了前世在漠北的正院中,那颗盛开在极寒天气里唯一能点缀冬雪的梅花树,那颗梅花树,听说是三王爷特地托人从京城带回去的,带的正是南楚寻常可见的腊梅花。

是她孤身远赴异国他乡,唯一的慰藉。

“这是手炉!”贺清愉又道,将萧扬欢投掷的那只已经冷掉的手炉奉上。

重锦上前接过手炉,默然退下。

萧扬欢收回沉思,转身将那束腊梅花放进高几上的青釉细颈刻花瓷瓶中,“多谢侯爷赠花。”

贺清愉没想到这束花倒是投了萧扬欢的喜好,“没什么,公主喜欢不过是借花献佛而已。周三那厮,说这花开的精神,给他妹妹摘了一些带回去。我想着你这院子里,光秃秃的也不见什么花草什么的,就带了一束来。”

“小姑娘家,不都是喜欢花啊草啊什么!”

萧扬欢垂眸浅笑,他不提她都忘了,她现在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小姑娘。而她的十二岁时整日里的留心算计,处处小心提防,早就没了少女该有的样子了。

贺清愉离开后,暮色渐渐黯淡。

临睡前,重锦伺候萧扬欢洗漱,鼻息间闻着那股梅花香气随口问道,“公主不是不喜欢梅花么,从前承欢宫前的那片梅林,也不见公主时常去啊。”

萧扬欢道,“从前不觉得,现在闻着那股味儿,倒是想起了在宫里安宁的日子!”

“是啊,奴婢也想念承欢宫里的日子了!”重锦替萧扬欢铺好云锦蚕丝被,伺候萧扬欢上床歇息。

------题外话------

今天只有一章,明天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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