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自是死的死,降的降。

芒砀山之战便就这么在极短的时间内落幕,只余下满目疮痍。

天罡军的将士们在四处开始打扫战场,收拢伤卒和阵亡的将士。

这场仗,虽然前面元军火力凶猛,但天罡军将士们的折损应该不是太大。

文起这会儿坐在芒砀山山脚下数里远处,官道旁的石头上,脸上有如释重负的表情。

这场仗虽然是胜利了,但他现在都还有种提心吊胆的感觉未曾完全消散。

若不是有那个亲兵提醒,这场仗绝对不可能这么轻易胜利。甚至,天罡军将会遭遇到首败都说不定。

想到这点,坐在石头上的文起四处张望起来。

之前乱战的时候,他的亲兵都还拱卫在他的身边,这会儿打扫战场,倒是有不少跑开去了。

“你!”

那年轻亲卫倒是没跑多远。

文起很快看到他。

他就在离着文起二十来米远的地方捡着地上的神龙铳,这会儿,肩膀上已经是背着几杆神龙铳了。

听着文起的呼喊,有不少将士都看向他。

文起指着那年轻亲兵,笑道:“你过来!”

有其余亲兵不禁露出笑意,眼中也是浮现出浓浓的艳羡。

他们之前看到这年轻亲兵给文起提议的,这刻自是知道,这家伙肯定是被总都统给看中了。立这么大的功,也不知道会有什么嘉奖。

年轻亲兵屁颠屁颠儿跑到文起面前,“总都统!”

其实两人年纪相差不大,文起也就大那么两岁的样子。

文起点点头,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啊?”

年轻亲兵道:“回总都统,小的姓黄,叫草。”

“黄草?”

文起不禁微微皱眉,随即失笑道:“你爹妈怎么给你取这么个名字?”

黄草有些讪讪地挠头道:“小的爹娘都是农民,没上过学,生我的时候正是狗尾巴草长满村的时候。所以大名就给我取了黄草,还有个小名,叫做狗尾巴。”

“哈哈!”

文起完全绷不住,大笑起来。

他是跟在文天祥的身边长大的,虽然吃过许多的苦头,但这样的事情,他还真没碰到过。

对于他而言,在以前那个年代,寻常百姓家取名字的随性,还是有些难以想象的。

黄草倒是没觉得有什么,文起笑,他便也跟着笑。

笑完了,文起站起身重重地拍了两下黄草的肩膀,道:“要不是你,这场仗我们天罡军结果难料啊!说,你想要什么样的赏赐!我这就犒赏你!”

黄草闻言也是激动,但挠着脑袋许久,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道:“小的任凭总都统赏赐。”

文起又笑。

他看得出来黄草是个颇为实诚的人。

继续打量过黄草几眼后,他问道:“入伍之前上过学没有?”

黄草答道:“上过初学。”

“嗯。”

文起轻轻点头,思量起来。

初学等同于是小学,但即便是这样,现在大宋国内上完初学的人其实也不多。毕竟赵洞庭在全国开设初学、进学也才这么长的时间。

特别是那些偏远的地方,有的甚至于到现在都还没有成立初学。孩子们连个上学的地方都没有。

军中将领中都不乏完全没有上过学的。

稍作沉吟后,文起又道:“上过初学那也定然识字了,我问你,你可有这辈子都呆在军中的想法?”

现在大宋的禁军施行的是义务兵制度。

最低以服役五年为限制,最高则是三十年,到达年限以后必须退伍。只有军中的将领才能够永远呆在军中,直到退休。

文起这么问,显然是有提拔黄草的意思。

黄草也意会到这点,眼中又是闪过激动之色,道:“小的愿意这辈子都呆在军中。”

他是家里面的老六。

上头的三个姐姐,两个哥哥。年纪最大的那个大姐比他要大上十岁。

当初家里头为养活他们,可不容易。

而即便是到现在,这个家里也没有出什么光鲜人物。就大姐嫁出去了,家里仍旧过得紧巴巴。

黄草来参军,就是想谋个出路。

大宋各军当中,像是他这样的士卒不在少数。

大宋的繁荣毕竟是相较于以前那些年代来定的,其实,还是有很多家庭都不那么富裕。多生多育,更是让他们捉襟见肘。

赵洞庭知道这点,也没办法。

他只知道,要想大宋以极快的速度繁荣昌盛起来,首先得将人口给拉上来。就以前那点人,想做什么都做不了。

而到现在,他也已经开始调整政策,不再鼓励多生多育了。

文起听到黄草的回答,又是轻轻点头,道:“那你以后呆在我的身边,我给你谋个差事。”

黄草重重跪倒在地上,“小的多谢总都统!”

文起摆摆手,“去忙吧!”

黄草便咧着嘴跑开去。

这张嘴都要笑得合不拢了。

文起亲口说跟他谋个差事,那这事便是板上钉钉跑不了了,除非他战死在沙场上。

如若能够成为军中的将领,那绝对是光宗耀祖的事情。现在科举每年都选拔那么多人才,寻常士卒想要成为将领并不容易。虽说可以以军功进行升迁,但那到底也是有限度的。黄草这回算是真正撞到大运了。

不过这也是他应得的。

他有眼力,也有胆色。

当时那样的情况,或许有人也想到元军会在地面下埋伏,但却不见得谁都会敢向文起提出来。

跑开去又开始捡拾神龙铳的黄草咧着嘴巴笑个没停。

有关系要好的伙伴跑到他面前低声询问,然后脸上便是布满艳羡之色。

黄草要做将军了。

这消息渐渐就这样传了开去。

在这片地方被清理得差不多后,黄草才停下来,抬头看着蔚蓝的天空,嘴里嘀咕,“爹、娘,我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他直到现在都还清清楚楚的记得,爹娘在送他出村入伍时,那眼中的浓浓不舍和期盼之色。

那时候的黄草其实并不精壮,反而面黄肌瘦。

是爹娘的目光,支撑着他坚持过守备军的艰苦训练,然后才被选拔到天罡军中,并得以成为文起的亲兵。

算算时间,黄草也已经入伍四年多了。

他刚刚到天罡军中的时候,连文起都还没有到天罡军担任总都统呢!

看着天空的黄草,嘴角渐渐勾起了一抹微笑。

他四年多没有回家,就想着,能够衣锦还乡,让爹娘好生高兴高兴。

而只要这场仗打完了,那他便大概可以回家了。

江南西路境内,赣州某个偏僻的村落。

这村落里仅仅有二十余户人家。

天色蔚蓝,白云飘荡。

有溪流自村口前缓缓流淌而过,溪水清澈见底。可见得有几尾很小的鱼儿在里面游荡。

村中此时飘着几缕炊烟。

日出而作,日垂而歇,这便是这个年代的人的作息规律。大多数时间在自家的土地里,也就中午这会儿回家吃饭。

除非是手艺人或者是生意人,再或是读书人等等,否则这辈子大多数光阴都必然是在和田打交道。

黄草就是从这个村子里出去的。

村子里也像他这样从军入伍的还有七八个年轻人,都不是家里独生的。

黄草的娘亲啊,每每在中午的这个时候,便会端着饭碗静悄悄地坐在门槛上,看着外面。

她手指甲里面有些浑黄,和脸的颜色差不多。

一辈子和黄土打交道的妇女,就算再天生国色,过些年头也不会好看到哪里去。

屋子里,是黄草的爹还有哥哥姐姐们,围着大方桌在吃饭。

以前女眷是不能上桌的,还是皇上下了圣旨,才改变这样的情况。

黄草的爹接连看了几眼自己的老婆,叹息道:“你就别看了,我听说草儿他在的天罡军现在都拉到元朝境内去打仗去了。这场仗没打完,怕是回不来的。”

“我知道……”

黄草的娘回头道:“可我不还是想他早些回来么……唉,我可怜的草儿哟!早知道,就不该答应他去选什么禁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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