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姐儿既然已经认错道歉,明哥也说了他也有不是,小芝麻也就没有再继续咄咄逼人。毕竟这是住在这里的亲戚,而且从前也不甚熟。她对芳姐儿道:“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芳姐儿想到在慈心会发生的事,讷讷道:“琦年姐姐,可能是我还不太适应,之前做事的时候不小心伤到了手腕,所以六婶叫我回来歇歇。”

“哦,伤得厉害么?要不要请大夫上门瞧瞧?”这是出什么事了?不过小芝麻没打算细问芳姐儿。事情发生在慈心会,不用她问,自然有人会来告诉她的。她瞅一眼芳姐儿的手腕,没有纱布,那看来没有伤口。

“没什么大碍,就有些扭到了。六婶已经让慈心会常驻的大夫替我瞧过,姐姐不用费心了。”

“那你就回去歇着吧。让厨下给你做一些合口味的饭菜。有什么要忌口的记得吩咐下去。”小芝麻说道。芳姐儿借住他们家,他们有照顾的义务。就算只是面上情,也得周到些。都已经照顾了这么久了,何必如今落人口舌让人说她娘的不是。反正等到小叔叔成亲,四叔四婶总没有理由再把人继续留下。

“那妹妹就告退了。”芳姐姐朝明哥、小芝麻、小包子福了一福然后退下。

小芝麻道:“明叔抱歉,我没想到芳姐儿此时会回来,这才让你冲撞了她。她大概是在慈心会发生什么事,心情正郁郁,你就别和一个小辈计较了吧。”小芝麻是明哥的晚辈,但其实她比明哥还大,所以平素说话也没有用敬称。

明哥挠挠头,有些赧然的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就跟她呛起来了。”

明哥的不是,小芝麻和小包子就更不可能出口说教了。小包子道:“明叔,都在那边等着你呢,咱们走吧。”

明哥和小包子一起到了他的院子,小馒头和傅清明都在这边,如今他们时常在一处温书,互相促进。魏楹休沐的时候兴致来了就会过来这边一个个的考校他们。明哥以前也曾经参与过,可惜他跟不上进度,只好主动退出了。当时很是沮丧,沈寄看他蔫头蔫脑的便开解了他一番,他渐渐地倒也想明白了。不但没有自暴自弃,还在之后找准了自己的位置。

如今的世道,讲究士农工商的排序。农和工他都不成,商嘛虽然有条件但是两个异母兄长并不愿意他参与。而且不管是父亲还是母亲,对他的希望都是金榜题名做人上人,改换自家的门庭。要读书中举他比很多人都得天独厚了。有当朝丞相做兄长,那各种资源不要太好哦。虽然他天赋有限,但勤毕竟能补拙。大哥既然没有反对他走这条路,那就说明他还是有点希望的。

至于他自己,他从小就被父母灌输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但是他自己到底是不是坚定的要把这条路走到黑,还是有些犹豫彷徨的。小包子出海两年找到目标,他也想一试。之前沈寄劝汪氏让他出去游学,其实就是他自己的想法。大哥曾经去游学三年,小包子也通过游历找到了人生目标。所以,他也想去。沈寄开解他之后,他对这个大嫂就更亲昵了。于是私下拜托了她去劝母亲。

傅清明看到明哥微微一笑,“那个小丫头看来是在你这里破功了。”芳姐儿对自己若有若无的敌意,从小在那种环境见惯世情的傅清明怎么可能看不出来。这个家里,魏楹和沈寄不消说,芳姐儿对他们只有顺从讨好的份儿;小包子四姐弟还有小亲王,那也都是芳姐儿不敢招惹的。对他这个同样是借住的亲戚,但是却比她和魏家人走得近的,她就或多或少有些敌意了。虽然她掩饰得很好,但怎么可能逃过傅清明的眼睛。

只不过,一则傅清明如今的身份是沈寄嫡亲表弟,二则他气场强大,碾压芳姐儿没问题。芳姐儿就是心头有不满,也不敢冲他怎样。而明哥,因为汪氏生他的时候已经是高龄产妇,所以他体质不是很好。商家子弟的出身,虽然衣食无忧,但在遍地贵人的京城是没有什么优势的。因为这两点,他看起来就有些弱弱的。芳姐儿自认是相府正经亲戚,对于和魏楹毫无血缘,生母还曾在魏家为奴为婢的明哥就没什么敬畏了。

还有最关键的,大嫂如今称病在家,芳姐儿就没了巴着她出去认识贵妇人的希望。之前那丫头能跟小芝麻没嫁前一个生活待遇,还能得到宝月斋新出的首饰、衣服,在府里学着管理一些事情,她心头就没什么不满,对未来充满了期望。如今,希望和现实差距越拉越大,大概也是水满则溢,出现一个发泄的口子就破功了。也很难得了,才十二岁的小丫头,心机就能这样深。也难怪她父母对她寄予众望,一定要把她留在相府。不过,傅清明也从来没想过要提醒大嫂什么。大嫂厉害着呢,岂能不知道这小丫头表里并不那么如一。

小馒头听了傅清明说芳姐儿‘破功’的话,诧异的道:“表叔,你是说芳姐姐之前那样温婉大方得体,都是装的?”他和芳姐儿接触得少,而且芳姐儿对他这个身份是相爷嫡子的堂弟自然是很周到有礼。所以他一时没发现她有什么不对。

小包子想想自己过去的时候看到的牙尖嘴利说得明哥满脸通红的芳姐儿,对傅清明的话很是认同。他都是有些妹控的人了,对这个老家来的堂妹也喜欢不起来。目的性太强,让人不想接近。比起来,六叔家的琳姐儿可爱多了。他想了想道:“她是生病留下的,说是小叔叔成亲后就会回淮扬去。反正也没几个月了。”

傅清明笑笑,没再说什么。芳姐儿说是生病留下,谁知道里头有没有猫腻。她长得很好,又正好是要说亲事之前。如果能跟着沈寄出去应酬,别人想着相府另一个姑娘才四五岁,说不得就想聘了相爷侄女儿拉近关系。芳姐儿为人还算有手腕,如果真能这样发展,说不定真的可以借相府的势嫁到高门。到时候相府也只能做她的后台给她撑腰。如今这世道,同宗同族是有帮衬的义务的。何况她爹还是魏楹的亲堂弟。这算盘打得不是一般的精。

她也不想想,她凭什么得到这些?她开了个头,以后大嫂岂不得把老家那些侄儿侄女的终身大事都担负起来?大嫂才不会干这种傻事呢。成了是应该的,有一点闪失她就得负责一辈子。又不是她的儿女,从前她记不记得这个侄女儿都说不清。让她给小权儿做媒她乐意,帮衬娴姐儿也没二话。但那是因为长房和幺房一直是共同进退、感情十分深厚啊。巴着长房把女儿嫁进高门,就是一贯走得近的六哥六嫂都不敢做这么明显呢。

如今大嫂‘重病’不能出门,可谓是断了芳姐儿最大的念想。之前还有去慈心会这条途径,但如今看来那位六嫂怕也不是省油的灯。完全没有要帮芳姐儿搭桥牵线的意思。她可不就要恼了么。这样下去,再过几个月她就得回去了。那这趟留下不就白费功夫了么。

不过据傅清明对人性的了解,芳姐儿应该不会就此放弃。不过他暂时也想不到她还能做什么。相府读书的日子挺好,让他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家庭气氛。闲了没事看芳姐儿蹦跶也不错。反正她也不能蹦出大嫂的手掌心。十二岁的小姑娘,没有大人带领是没可能自己去交际应酬认识人的。她自己想方设法去混个脸熟,那些贵妇人对她的态度肯定就是两样了。另外,想当相府侄女婿的书生是不少,但是相府门禁森严,慈心会也很看重男女大防,私相授受什么的绝无可能。

小芝麻回到正房,把怎么处理的对沈寄和汪氏说了一通。

汪氏道:“总归是我影响了明哥的出身。”明哥的爹是商人没错,但沈家本身在淮扬还是大家族,沈三叔也是因为科举无望才会从商的。也是有家业的人,旁人不敢随意轻侮。但汪氏曾在魏家做奴婢、通房然后又改嫁,却着实是一个硬伤。魏家那些人心底肯定是看她不起的。

沈寄道:“只要魏大哥的态度在那里,只要明哥自己争气,以后谁还敢多提?芳姐儿是不懂事。再说了,您可是皇上给了封号的人。谁要是提您的出身,那可是对皇上不敬。大娘要再自责,我岂不是也该有样学样?您要还是心头难过,回头对魏楹讲,让他给您出气。”说起来她也曾是魏家的奴婢呢。

汪氏忙摆手,“别别别,他和宗族的人闹得太僵,很影响名声的。”说着顿了顿,“以小寄你的性子,这些年容忍魏家的一些人,不也是为了他的名声着想。干嘛撺掇让楹儿给我出头啊?”

“我说的是真的,你当我说的是虚话呢?您背着魏楹逃命,含辛茹苦把他养大的时候,魏氏宗族的人做了什么啊?就是老爷子也只不过给了你一些银钱,让人给你们把后门打开。要是为了魏家人,让您受委屈,那是怎么都说不过去的。我做了魏家的儿媳,有些事情只要不过分我就不往心里去。可不能让您委屈啊。您以为下人唤您一声‘老夫人’就只是叫叫而已啊?我和魏大哥都是拿您当母亲看待的。哼,宗族的人都是只会锦上添花的。”

沈寄是汪氏一手带大的,汪氏当然知道她说的是真心话。这下子,心头最后一丝不虞也散了。

“罢了,不就是个心高气傲的小姑娘么。再说明哥同个小辈吵架本来也有些不对。”

沈寄笑笑,“他明年就要出远门,可以在外头见识很多的人事物。渐渐的自然就会成熟起来了。”

汪氏想起明哥明年要去游学,心头一凛。是,出了门,日子可就没如今自在了。她从前对魏楹,管教还是很严格的。但是对明哥,因为条件优越,就难免娇惯了些。魏楹十六岁的时候,已经完全可以独当一面了。今天这样的事他一定可以很好的化解,哪可能闹成这样。魏楹单独出门不用人太过担心。可明哥就不好说了,根本不敢放他一个人就出门。还得好好管教才是啊。

沈寄看她听懂了自己言下之意,也就不多说了。本来,汪氏如何管教儿子就不关别人的事。要是旁人,她更是不会多半句嘴。再说明哥也只是有些娇惯,本性是很好的。

沈寄起身道:“大娘,我们去后头走走吧。”

汪氏道:“没关系么?”

“没事儿,外头不好去,但在二门内转转无妨。能进二门伺候的都是信得过的人。”

相府后院的景致还是很好的,沈寄打发了小芝麻,扶着魏大娘出去走动。

“大娘,我记得您挺爱听戏的。以前村里来了戏班子,您总是会抬着凳子带我去听。醇亲王养了几个戏班子,每日都在练习,咱们听戏去吧。”

汪氏笑道:“一晃好多年了。我记得你总是会把葵花籽炒香了拿去卖,一个铜板一碗。那时候一旦有戏,就十里八乡的人都来看。时常有小伢子、小妹子几个人来买上一碗。你每次炒上十斤,还真是能赚不少呢。”

沈寄想起自己那时候无所不用其极的赚银子也是唏嘘不已。那时候她就没看完整过一出戏。当然,那咿咿呀呀的唱腔对她的吸引力也不如铜板来得大。

“对了,那时候你还会雇了二狗子替你打杂,一晚上五个铜板。”

沈寄掩口而笑,“他今天应该就在岳家,大娘你想不想见见他?”

胡总管如今年岁大了已经卸任,相府对内的总管现在是他家小子。所以胡家一家还是住在相府的一个院子里。二狗子时常送菜、送鱼到杳然楼,就会到岳家吃饭。他大小子的婚事也是如今的岳母帮着张罗的。

汪氏道:“好啊,好些年没见过了。算一算,二十多年了。那会儿他就时常往咱家送鱼。”

汪氏正在听戏班子班主介绍拿手戏目的时候,二狗子被人带来了。汪氏二十三年前被当做逃奴抓回魏家去的时候,他才是个十多岁的大小伙子,如今也是年届不惑的中年人了。汪氏努力辨认着。

二狗子走过来,“寄姐,你找我?”

沈寄道:“是啊,叫你过来听戏。”

“听戏?我、我不爱这个啊。”二狗子说着朝旁边瞥了一眼,汪氏打量他他自然察觉了。他倒是先把汪氏认出来了,毕竟她那个时候是成年人,变化不比孩童到成人大。而且沈寄就在一旁,坐的还是晚辈的位置。猜也能猜出来她是谁了。

二狗子一拍大腿,“哎哟,这不是魏大娘么?”说完反应过来不对,汪氏改嫁的事儿他是听说了的。一时也不知该怎么改口,不免有些讪讪然。

汪氏道:“没事儿。唉,这要不是小寄事先告诉了我,我还真不敢认你。这一晃眼都多少年了啊。”

“是啊,大娘。你们一离开村子就再没回去过,大家伙也都挺挂念的。”

沈寄拍拍魏大娘另一边的椅子,“站着干嘛?坐啊!我叫你来,就是陪大娘说说话。大娘,你选好要听什么戏了么?”

沈寄从来没对自己摆过丞相夫人的架子,二狗子便也不拘礼的坐下了。反正魏楹和寄姐从来都没变,一些不相干的人在背后叽歪几句,他就当听不见了。

汪氏道:“方才班主说的那些,好像都太文雅了。我想听热闹点的戏。”

沈寄问二狗子,“二狗子哥,你想听什么?”

“我都可以。以前村里有唱戏的,我不是都跟着你卖葵花籽么。”

那倒是,到后来生意淡了,沈寄去听下半场就当歇气,都是二狗子看摊子的。

“行,那就听当阳长坂坡赵子龙救阿斗。这出是武戏,热闹!”沈寄将戏牌子合上交给班主,班主躬身退下,“老夫人、魏夫人,还有这位爷,稍等了您们三位。”

二狗子这几年带着儿子踏实肯干,如今的渔场、菜园都已经很有规模,也算是小有身家。坐在旁边一边看戏一边和汪氏讲村子里那些人后来的际遇。这个很对汪氏的胃口,不时回忆着问谁谁谁又怎样了,两人很快就说到一起去了。

期间有人来报给沈寄说是裴师母病了。沈寄便让人去把小芝麻叫来,又让总管准备了一些补药。

小芝麻本来正在和徐赟说话,说她想取消出游之事。徐赟想了想说等等看再说。闻说沈寄叫她,便赶紧过来了。

沈寄对汪氏道:“大娘,裴师母病了。可是我如今麻烦缠身不能去探望。您午后带着小芝麻去探望一番吧。”

汪氏一口答应下来,“没问题,当年也多亏了裴先生的教导才有楹儿今日呢。我知道了自然该去看看她的。”

二狗子也知道裴先生,村里的私塾先生是裴先生的弟子,二狗子曾跟着学过认字,说起来也有几分渊源。当即表示他也一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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