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埋在心底的野望,外人无从窥探,心如止水地正襟危坐着,任凭周遭声音嘈杂,曹操选择缄默不言。

他与袁绍事前其实未曾沟通,然而他相信他刚刚的铺垫,正是袁绍期待的药引。抛砖任务圆满的现在,曹操需要做的就只是静观主角表演。

偏离的话题回归正轨,袁绍的心暂是放宽。他摆出一副若有所思模样,实则是侧耳聆听每个人的论点,以及他们的态度。

良久,对结果满意的袁绍微不可察地轻轻颔首,进而用几声咳嗽结束众人的交头接耳。

当密室在片刻之后归于沉寂,众人的目光也渐是汇聚袁绍。所有人都等待袁绍表态之际,袁绍的视线却是落在角落。

他故作不确定地问记录会议内容的荀谌,说:“适才若非孟德提及公路,我几乎忘记友若在月前曾言及,公路好似在结交凉、并豪杰。不知友若调查如何?”

“经查,确凿。然因无碍全局,故只汇总未曾特意通报。”

未曾放下笔的荀谌简明扼要地进行着说明:“几日前,甄邩回禀称,他已经确认凉州的董卓与袁术、何进以及天子俱是往来密切。

另外甄圯也证实袁术之亲信黄猗日前成为吕布的座上宾。”

“吕布…此人有些耳熟。”捻着胡须,袁绍假模假式思索一阵。

他不以为然地莞尔一笑道:“莫非是五原吕奉先?我记得颜良曾与其并肩而战,称此人之勇武足能与其抗衡。

然吕布目前只是丁原麾下一介勇夫,公路莫非想要通过他去影响丁原的决策?这未免有些天真…”

“此言差矣。”荀谌停笔,抬起头迎着数道各异目光,正色说:“吕布之骁勇,或许尚不及颜良、文丑。

然此人长袖善舞,喜好结交英豪,且对朝局有着较为敏锐的嗅觉,不可小觑。据甄圯查实的情况看,丁原之所以数载间平步青云,全赖吕布从旁指点襄助。这也解释吕布何以位居主簿。”

荀谌一番详细的解释,袁绍与多数人俱是拧起眉头。须臾,袁绍夹杂几分懊悔地语重心长说:“诚如是,则公路是如虎添翼呀。”

感慨一声,再将郭图们眼神中的慌乱尽收,袁绍语气急转森然,道:“朝堂、奥援,公路是殚精竭虑,我们总归也不能懈怠,不是吗?

孟德、稚长、仲简,我希望在归来时,你们已经掌握麾下的西园校士。我需要雒阳在某个时刻,完完全全只听从我的声音。惟是这般,我与诸君才能有施展抱负的机会。”

荀谌进入袁绍幕府始,立时全盘接管袁绍与各地实力派的接洽,自然也囊括与凉州董卓的书函往来。这位贯通纵横之术,心思缜密的智谋之士,轻而易举找出历次信中文字与事实存在的不协调。

心存疑虑,荀谌立时选调精干日夜监视。当无数蛛丝马迹浮出水面,董卓骑墙的事实自然随之曝光。恰在这时,卧底何进幕府的郭嘉,也恰到好处让庞统传递出讯息:何进意图笼络董卓、丁原。

情报汇总,最终摆在袁绍案头。获悉自己竟然遭到西凉武夫玩弄欺瞒的袁绍,心中生出的不是气愤,而是惊恐,只因董卓已经屯兵雒阳之侧。阻止已是枉然,袁绍要求荀谌稳住董卓之余,只能重新接触丁原。

此前因河北是其根基,笃信冀州世家能够掌握丁原的袁绍,冷淡处理狮子大开口的丁原。然而,当他想要重新笼络丁原时,袁术的封官许愿已经令丁原采纳吕布的建议,彻底割裂与冀州世家的联络。

丁原跳反,董卓立场存疑,袁绍意识到危机感。然则举凡诸事,都存在利弊两面,袁绍与荀谌商议之下,决意用这份危机感去统一派系内部的意志:即不需要费心庙堂的党派倾轧,也不用经营州郡筹谋诸侯争霸,只需要在恰当的时机,在雒阳展开一场血腥的政变。

袁绍图谋在天子势力与何进势力倒台,士大夫群体忙于整合未及割裂之际,抢先酝酿出一场宫廷的杀戮,进而将最大的敌人袁术扼杀在雒阳襁褓。

因而三公九卿对袁绍而言,远不及统辖兵马的西园校尉关键。

离雒一事上,袁绍听之任之,也是基于这样的考量。

他以退为进,准备用庙堂上无底线的退缩示敌以弱,进而要带着他的人马蛰伏,最终藏匿进所有人视线的死角。这一切的目的,则是掩护曹操们悄然篡夺西园三校的控制。

就似曹操预料般,袁绍其实已经完成构想。他原本是要许攸引出兵权的破坏性与决定性,进而与荀谌唱喝间揭露袁术的底牌,最终借着袁术充满勃勃野心的侵略性,令郭图们意识到威胁到他们身家性命的,非是什么庙堂公卿的权柄,而是磨刀霍霍的兵戈。

其实袁绍也想过省略这些繁琐步骤,直接将规划公之于众。然而他最终放弃这种想法,只因话若从他口中而出,他就再无退路——袁绍完全无法确定郭图们的选择,他们究竟是会放弃过去种种的努力退缩妥协,还是随他完成搏命之击。

因而掀开底牌前,必须有前哨试探出众人最真实的态度。而一旦知道每个人最初,同时也是最真实的态度时,袁绍就有足够余地操作。视众人的反应,他可以在今日定策,亦可择日择人共议此事。

设若今日没有曹操适时解围,袁绍也就只能两害取轻听,凭郭图们一搏。他需要再寻觅试探的时机,然而他也明白,留给他的机会其实已经不多。

因而在今日之前,曹操对袁绍而言,只是才兼文武的可用之人,所谓年少时的友谊早随时间消磨殆尽;但今日之后,曹操于袁绍则是恩同再造者,因为是曹操挽救他岌岌可危的王图霸业。

袁绍隐晦地说明意图,众人各怀心思,气氛自然死气沉沉。

原本的马前卒许攸顾盼左右,终是下定决心尝试补救,他扼腕道:“若非公路为师,我等俱是跳不出由自己制定的规则的束缚…我等当真愚钝,愚钝呀!”

许攸之言,一则是表达对袁绍策略的支持,二来也是提醒袁术才是始作俑者。众人皆不糊涂,因而附和声零散响起,唯独脸色漆黑的逢纪是哼笑一声,摇头晃脑道:“肉食者,鄙。”

逢纪能够接受现实,却对这样引火烧身的策略嗤之以鼻。

士林天生是制度的维护者,只因他们是制度最大的受益者。就算宦官当道的如今,自三公九卿往下,半数官、吏还不是士林中人?

因而袁氏兄弟引进诸般变数,只为只为争出你死我活的举动,在逢纪眼里无疑是愚蠢至极。

逢纪嘲讽意味十足的话语,没有后续。众人也就只当他在发泄对袁术的不屑,最多夹杂对许攸的鄙夷。

低声陈述交换着意见的人们,想法逐渐是趋于一致。虽不齿许攸,然袁术也干,更确切说是袁术先干的这个理由,足够包括逢纪在内的任何人说服自己。

道德底线虽是大相径庭,但他们有一点是完全一致——坐等屠戮,绝非是这些意图施展抱负的而立之年者们,愿意窥见的结局。

因而斧钺高悬于顶,但也不甘平凡的他们,最终的选择必然是追随袁绍的脚步。

内部意志的统一,袁绍也不禁是意气风发。

压抑内心的慷慨激昂,他探出身犹如猛虎般环顾一圈,锐利的眼神扫荡过每张脸孔,低沉而坚毅地总结道:“笔,永远无法取代剑。这是我们用滚滚人头换回的血的教训。

它既刻骨,就应铭心!”

Tip:拒接垃圾,只做精品。每一本书都经过挑选和审核。
X
关闭
手机客户端
APP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