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之言，可信否…”何玖蹙眉沉吟，在长秋宫中来回踱步。已经许多日未曾安枕，原先千娇百媚的脸蛋，此刻多出几分凝霜，也夹杂些许的憔悴。
入定般的赵忠，在何玖第三次从眼前晃悠过去时，终于悠悠开口。他低声说道：“赵淳既是老奴幼弟，还在大将军帐下任职司马，于公于私都没有必要欺骗我们。”
赵忠其实也是几宿没敢合眼，只是他的脸上，此刻没有丝毫的疲倦，反而多出些许的潮红。因为他非常确信，胆战心惊的生活，或许马上就要迎来结局。
就在半刻前，他的幼弟赵淳，偷偷潜进长秋宫。夤夜前来的他带来大将军的口信，称天子业已驾崩，虎贲中郎将袁术会护送皇子辩进入皇宫，希望长秋宫能够配合。
“是吗？”何玖的声音仍旧慵懒，只是再听不见毫厘的妖魅，其中多是隐约的雀跃，以及若隐若现的伤悲。
旧日记忆，不可避免浮现。最初的幸福，是何玖无论如何都无法洗涤。只是这份业已破碎的感情，至多让她在心底的某个角落，留出些许愧疚。全然无法阻挠何玖去主导谋害丈夫的行动。
赵忠与张让最初的计划，只是由张奉在汤药中下上慢性毒药。但忧虑时不我待，同时担心天子生出戒备的何玖，制定出同时进行的备用方案。
她针对天子夏日喜爱冰凉的特点，嘱咐张奉取冰时，乘人不备于窖中储冰之上涂毒。由于冰块只用于降温之用，并不会与食物接触，加之刘宏并无吃冰的爱好，是以并没有人会试吃冰块验毒。
涂抹剧毒之物，就这么堂而皇之出现在御前。但凡刘宏把玩冰块，他的手中就会残留毒药。而这双沾满毒药的手，拿取无毒点心食用时，便是将毒药送进天子的腹中。
当然，何玖甚至考虑到，天子谨慎到连喜好都戒的地步。她或许就只能利用丈夫早年下令，并由张让、赵忠负责督造的，那条通去城外的地道——万不得已时，何进可以悄无声息带兵进入广德殿，造成既成事实。
“皇后。”张让嘶哑的声音先至，然后人才匆匆推门进殿。他指着殿外，喘着粗气道：“蹇硕…蹇硕已经到达宫门口。”
张让一言，顿时将何玖从得意的云端拉回地面。她惊愕地叫出声，脸颊、脖颈一时间均是苍白。何玖怔怔地说：“他…蹇硕，带…多少人马？”
才理顺气息的张让，窥见何玖失措模样，顿时明白皇后误解。他忙是解释说：“只有一人，只有蹇硕一人。”
相较何玖、赵忠，他的心底多那么些许的愧疚。是以，这些心惊胆战的日子里，张让最是受到煎熬。
胸腔郁结的他，甚至已经不愿意留在室内。最近几日里，他近乎日日蹲守在长秋宫门前，只为第一时间得到答案，进而获得解脱。
正当殿中三人，各自猜度蹇硕来意之际，蹇硕业已越过无数羽林、虎贲，昂首阔步踏进前殿。他不屑的眼神先是扫过恢复神采的皇后，再是瞧瞧满是怨毒的赵忠，最后落在低眉的张让身上。
沉默半晌，诡异气氛中，蹇硕冷笑一声，还是用寡淡的语气说出违背心意的话语：“大行皇帝遗命：朕体不安，恐今将绝，与地合同，终不复起。皇长子辩，仁明孝友，群臣属望，宜承大位。”
蹇硕带来的消息，让何玖欣喜若狂，险些说漏：“陛下果…驾崩？”
试图遮掩过去的她，故意露出悲伤模样，泪水决堤般滴落，心中却开始盘算蹇硕来意。要说他是来示好，何玖如何都不会相信——半刻前，赵淳可是说过，蹇硕试图伏杀何进。
蹇硕瞧眼猫哭耗子的何玖，不带半点尊敬道：“硕来时，业已命人通知尚书台制诏，此番来这腌臜之地，只是请皇后主持大丧罢。”
顿了顿，蹇硕不咸不淡讥讽道：“说来，蹇硕是不是该恭喜皇后？哦，还有张常侍。”
“蹇硕！你！”张让抹干眼角泪迹，本能想要反驳，终究却是有口难言。
他的哀悼，并非作伪，如果可以选择，他并不希望刘宏死于非命。只可惜，他没有选择的余地。早年间，张奉替何玖配置毒药，是毋庸争辩的事实，是以他无法坐视王美人的儿子，登上至高无上的御座。
“嗯？说呀，张公？”蹇硕几步近前，虎目逼视张让，眉宇间闪过一丝决绝。
自何进幸运般躲过伏杀，蹇硕的结局就注定是个死。是以，传完先帝最后遗命的他，已经不愿意陪着眼前这一干恩将仇报的畜生，继续将戏演下去。
蹇硕决意让自己去吸引史侯一党的仇恨，去承受他们的怒火。他手指挨个指过何玖、张让以及藏匿在阴影中的赵忠，厉声道：“你们扪心自问，陛下何时亏待过你们？啊！
可你们呢？你们是如何报答陛下的厚恩？
现在，你们的目的不都已经达到？这惺惺作态，究竟是给谁看？苍天吗？苍天若未死，就该用雷霆将长秋宫轰开，荡平这满屋的魑魅魍魉！”
咆哮过后，是一阵的急促的喘息，蹇硕怒目回顾何玖阴沉的俏脸，冷哼一声：“我明白，你们一个个都在想，都在猜测我蹇硕是否在策划什么阴谋。
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们答案，若不是何进走运，他刚刚已经血溅宫闱，你们也都会去见陛下。但现在，我来这里，只因智谋短浅无计可施。
陛下的遗命，是不希望刘汉的江山，旁落在其他姓氏手中。我只盼何皇后，还有你们，不要让陛下死不瞑目。否则蹇硕做鬼，也不会饶过诸位。”
言尽于此，蹇硕拂袖离去。毫不讳言承认意图伏杀何进，蹇硕只盼能掩护董重脱身。
走在黑夜的道路上，蹇硕已经明白，他注定无法抵达黎明。他现在只能盼望董太后以及董重，能够活在光明的世界里，可以保全住天子在人世间最在乎的人——皇子刘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