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府之事,其实非常简单。”弯腰捡起地面上带着袁隗血迹的凶器,贾诩生疏地挽了个剑花,剑锋不经意间已经指向张济的脖颈:“我请问武牙校尉,若我是刺客,欲杀校尉。校尉是否会反抗?若校尉眼见不敌,又是否会呼救?”

“自然是要奋起反抗。”余光瞧眼距离喉咙咫尺之遥的剑锋,张绣忍不住退却半步。他虽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仍旧是照实回答贾诩道:“而且莫说是敌不过,就算能够匹敌,我也会立刻呼唤卫兵前来,共同对付刺客。”

“我也一样。”觉察出贾诩投来眼神,张绣回答说。

“是的,这就是求生本能驱使下,常人该有的反应。”贾诩轻轻颔首,收回顶在张济脖颈前的宝剑,进而娓娓说道:“反其道而思之,置身在五百凉州士兵当中,却未曾抵抗,也未曾呼救。答案,也就显而易见。”

“他…袁隗是……”目瞪口呆的张绣,指着案上死不瞑目的头颅,讷讷地自语:“自己寻死?可是……”

“这…”就在侄儿开口的相同时间里,同样领会到贾诩意思的张济,也喃喃自语道:“文和先生的意思是……袁隗一家,全都是自杀?”

“他们算是自杀吧,当然也会出现自己下不去手,因而请别人先杀死自己的。”贾诩说话时,眼神凝在案上袁隗的头颅上。渐渐失去焦点的目光里,全然浮现出太傅袁隗一家,默然无言地自杀以及自相残杀。

“整座太傅府,上上下下五十余口人,难道就没一个人,生出苟且偷生的想法吗?”张绣难以置信地问,这份视死如归的勇气,全然震撼到张绣的心。

“是啊。”贾诩怅然道:“竟然没有一个人。”未曾出身在中原世族的贾诩,其实全然无法理解这种状况,他只觉得莫名的恐惧。

此刻,置身在雒阳太傅府的贾诩,思绪已经忍不住飘荡过黄河,直飞往中山国毋极县。以前的他虽然明白,甄琰回到家中,一定会遭遇到很多压力。

但直到今日,直到贾诩直观地体会到家族对个人的束缚,他才真正明白,当初的甄琰究竟需要多大的勇气,才能瞒天过海留在他的身边。也是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因为他的胆怯,将甄琰推到必须独自面临家族无限压力的境遇。

“对不起…”贾诩默默垂下头,只是心底回荡的歉意,远方之人并不能听见。

……

由愧疚旋涡中脱离,贾诩将事情的全貌,娓娓向张济叔侄说出。但太傅府血案谜底的揭开,全然是于事无补。毕竟,自太傅袁隗以下,袁氏上下五十余口人,一夜之间全数死于非命。就算相国府对外宣称,袁隗们是自杀,外界又有几人能够相信呢?

更何况,郭嘉虽走,但雒阳城中袁绍、袁术一党,又或者是同情其的党人,仍旧不在少数。贾诩相信,这些人闻讯之后,必然会编织出董卓血洗太傅府的流言,进而让整个雒阳城沸沸扬扬,好让他们浑水摸鱼送出消息。

“现在只能寄希望,能隔断内外一日,算一日。”讪笑中,贾诩回眸凝视张济、张绣叔侄,郑重其事道:“武牙校尉还有张司马,即日起你们叔侄日夜轮流巡视雒阳诸门,需保证各门严防死守,不准任何人进出。”

“诺。”张济、张绣异口同声应诺。

张济叔侄都明白,隔断内外消息的重要性。毕竟太傅府上下五十余口人,一夜之间全数遇难的消息,但凡只要传至虎牢关。先前因为孝不得不裹足原地的联军,势必将因为孝而奋起猛烈进攻。

这般状况之下,兵力薄弱的虎牢关,究竟是否能够久守,全然是未知之数。而虎牢关一旦丢失,则势必会影响到相国迁都长安之计的成败。

倘若迁都之事出现意外,大发雷霆的相国两罪并罚,届时董卓就是将他们叔侄千刀万剐,又或者五马分尸,张济和张绣都不会觉得半点的意外。

由是在太傅袁隗等人身死,已经是既成事实的状况下。这重要的消息能够多封锁一日,虎牢关的董卓也能够多一日应对的时间,眼前的贾诩也能多做一日迁都的准备,他们叔侄也能多一分躲过死罪的希望。

“还请两位离开时,顺便通知在正堂的李凉、张秦,好生地安葬府中的尸体。”劳心劳力一整夜却是徒劳无功,身心已经俱疲的贾诩说完,转身离开书房,进而是一路奔逃出这座充斥血腥气息的太傅府。

奔跑着,奔跑着,跑出太傅府,跑出所有人的视线,直跑到膝盖分外沉重之际,贾诩才算是停驻脚步。双手撑在膝盖上,弯着腰不断地喘息着,自责与悔恨交织在他的心扉。

他自责未能早早地破解郭嘉留下的暗示,进而阻挠太傅袁隗一家的自杀,使得雒阳的百姓无法相对安稳地迁移前往长安。

他更自责因为自己的胆怯,以对甄琰好为理由,将她送回中山毋极,令她独自去面对来自家人与家族无穷无尽的压力。

他其实也很明白,这些全然不都是他的错。只是心中的有心无力之感,委实让他无比的煎熬,也令他不由回忆起幼时的种种。

一切好似都已经改变,但实际上一切好像都未曾改变。

良久,贾诩渐渐调匀气息,缓缓地直起身。就在刚刚,不愿意被无力感折磨的他,做出一个苦涩的决定。

“果然,还是羡慕郭奉孝呀…”明月下,泪流满面的贾诩背倚着墙壁,自言自语道:“说起来,他绕这么一大圈,还是为的曹孟德呀。”

伴随袁隗一家五十余口人的殒命,董卓毫无意义将成为众矢之的。看似盟主袁绍就能高举天下之大义,率同仇敌忾之关东联军,驱逐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贼,救回天子,收复帝都,扬名天下。

然而只要仔细想一想,透过袁绍对密诏的态度,其实也就不难窥见一件事情。这就是倘若联军当真追上董卓,进而夺回天子。袁绍如何处置天子,就将成为一个无解的难题。

袁绍秉持的立场,足以决定他的阵营是不可能认同今日之汉天子。因为认同刘协天子地位合法性,就等同于认同董卓废立弘农王的正当性,进而讨伐相国董卓的联军,也随之失去其合法性。

然若不承认,袁绍难道真就敢冒着天下之大不韪,继董卓之后再行废立之举?且不说最是珍惜羽毛的袁绍,断然不会行此争议之事。就说忧虑于兄弟袁术,以此为借口依样画葫芦,构筑出一个反袁绍联盟,就足以令袁绍放弃这种愚蠢的想法。

因此,天子对袁绍而言,无异于是最烫手之物。在贾诩看来,袁绍的选择大概会是在敲开虎牢关,夺取雒阳门户,进而占据战略全局的主动之际。伺机寻觅借口作壁上观,目送董卓带着天子西去长安。

及至等到天子长久远离中原核心,其影响渐渐淡化之际。袁绍再以盟主的身份,拥立一位刘氏宗室登基称帝,进而模仿昔日王莽之事,以天下百姓之望,以及士林的簇拥,取汉天子而代之。

贾诩相信,他能够窥见的未来,郭嘉自然也能看到。而当袁绍与一众诸侯,皆裹足不前,坐视董卓挟天子而去之际。就轮到曹操率孤军深入,明知不可而为之,尝试去抢回天子。

届时,无论曹操是胜是败,他有别于一众诸侯的态度,都会将他推至舆论的中心。一片公心的他将毫无疑问成为天下的楷模,也将成为无数热血青年士子憧憬的对象。

经此一役,赚取名望的曹操,不但能彻底洗涤出身带给他的原罪,还将从袁绍的附庸,一举成为能够独挡一面的一方诸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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