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城北,最繁华的皇城御街尽头是一座地跨两条巷子的大宅院,高大的门楼上书‘骠骑大将军府’几个鎏金大字。观其字体,当是陈叔宝之墨宝,由此可见这家主人必定深受龙宠。

祯明年间,陈国的骠骑大将军只有一人,便是萧摩诃。

这萧摩诃以勇猛称著,为陈朝四处征战,战功赫赫。太建十四年辅助陈叔宝即位,因功被封绥建郡公,邑三千户。陈叔宝还将陈叔陵所蓄聚金帛累计巨万,全部赏赐给萧摩诃。不久,又改授侍中、骠骑大将军,加左光禄大夫,特赐萧摩诃开黄阁仪同三司,门施行马,听事寝堂并置鸱尾,军政大权在握可谓荣宠至极。

陈叔宝如此宠信重用萧摩诃,除了报他救命之恩外,更多的是因为萧摩诃为人忠义,是陈宣帝驾崩前唯一指定保护陈叔宝的顾命大臣。因此,陈叔宝对其十分信赖,重用自然不在话下了。

萧摩诃在事业上飞黄腾达,但在家事上却是一塌糊涂,欠下了永远无法偿还的债。

书房内,萧摩诃背着夫人刘氏在这里偷偷的供奉着前妻张雨花的牌位。

没有人的时候,萧摩诃便会一个人静静的对着张雨花的牌位倾述着这些年来一直隐藏在他心底深处掏心窝子的话。

“雨花吾妻,请你泉下有知一定要保佑我们的孩子平平安安!我知dào

你一定还在怪我。但你要相信我,我这样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我所做的一切其实都是为了你和孩子。可你却不等我跟你解释清楚就早早的去了黄泉路。不过你放心,待我将我们的孩子抚养成人便会去黄泉路上寻你。雨花吾妻,记得黄泉路上一定要慢点走,等着为夫去寻你,我们下辈子还做夫妻!”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张雨花的去世令萧摩诃陷入巨大的悲痛和后悔当中,每念及此,这位丈八铁打的汉子都忍不住流下伤心的泪。

或许他的心中的确有难以启齿的苦衷吧!

只是张雨花已经过世,他又能跟谁诉苦去,俨然没有解释的机会,只能永远埋在心里,自己一个人默默的承shòu吧。

突然,书房门被人撞了开,一个身穿锦衣的小男孩嘻嘻哈哈地冲进了书房。

平日里书房门口都有兵士守卫,但今日萧摩诃想跟亡妻说些心里话,于是将守卫都撤掉了,这才给人闯了进来。

不过,一般人也不敢闯萧摩诃的书房。小男孩叫萧平,字世略,今年五岁,是萧摩诃现在的夫人刘氏所生。刚才萧平跟几个丫鬟玩捉迷藏,不料却误闯了到了这里。

萧摩诃从思念亡妻的悲痛中回过神儿来,连忙擦掉泪水,将牌位掩在衣袖下,这才转过身来。

本来萧摩诃是很疼爱萧平这个儿子的,可是最近一段时间,萧摩诃对萧平的态度大变。每次见到萧平,萧摩诃的心中总是无名火起。若是平日,碍于夫人刘氏的面,萧摩诃还能忍住。但今日萧摩诃刚刚拜祭过他的亡妻,心中苦闷无处发泄,此时却是再也忍不住了。

“混账东西!谁让你进来的!”

萧平哪里见过父亲发这么大的火,顿时呆在当场不知所措。

“愣着干什么?还不马上给我滚出去!”

萧摩诃的怒吼声一浪高过一浪,吓得萧平顿时啼哭不止。

随后追来的丫鬟们见状急忙上前磕头求饶,被萧摩诃连带着一并臭骂。

上官无dí

强掳萧毅回大将军府未果,又在雨花小榭附近逗留了几天。但萧静和萧毅早有防备,上官无dí

试探了几次均未能得手,反而被萧静好生打了一顿。

倒不是说上官无dí

打不过萧静。上官无dí

的武功实jì

高出萧静数倍有余,但萧静毕竟是萧摩诃的女儿,上官无dí

哪敢还手。偏偏萧静恨透了萧摩诃,连带着对他的部将也深恶痛绝。上官无dí

跟着遭殃,最终鼻青脸肿的铩羽而归。

在大将军府门口处,上官无dí

碰上了外出公干回来的大将军府黄阁长吏刘世静。

跟上官无dí

的彪悍形象比起来,刘世静就是个文质彬彬的书生像。如果说上官无dí

是勇冠三军的猛将,那么刘世静便是运筹帷幄的军师。二人作为萧摩诃的左膀右臂,一文一武,自然是老相识了。

看到上官无dí

狼狈不堪的模样儿,刘世静大为惊讶,连忙问起原因,这才知dào

是被萧静给打的,顿时捧腹哈哈大笑。

二人多日不见,于是边走边说。行至书房外恰好碰见萧摩诃对萧平和几个丫鬟大发雷霆。

萧摩诃见是刘世静和上官无dí

前来,知dào

还有要事要处理,于是便放过了几个丫鬟,令其带着萧平离开,又是一顿臭骂。

看着萧平哭哭啼啼被丫鬟们带走,上官无dí

大感惊讶,悄声问向旁边的刘世静。

“莫非是那件事查实了?”

“不该问的别问!”

刘世静没好气的瞪了上官无dí

一眼,当先进了书房。他虽然没做正面回答。但上官无dí

粗中有细已然明白一切,不由得怒叹一口气,随后也进了书房。

丫鬟沏好茶退了下去。书房内只剩下萧摩诃、刘世静和上官无dí

主仆三人。

上官无dí

是个急性子,当先向萧摩诃请罪。

“禀报主公,属下无能,没能带回公子,请主公恕罪!”

萧摩诃看了一眼上官无dí

,见他鼻青脸肿的回来,心中已经明了。定是没有带回萧毅,反被萧静给打了。他实在太了解他这个女儿了,脾气跟她的母亲一模一样,任性起来简直六亲不认。

“岂有此理!静儿这丫头一点分寸都没有,这下手也太狠了些!仲德你的伤势如何?要不要请御医给你看看?”

上官无dí

连忙感谢道:“区区皮外小伤,不碍事的,就不劳主公费心了!仲德谢过主公关怀!”

萧摩诃点点头,于是转向刘世静。

“子敬刚从边关回来,也不休息一下就来我这,想必定有要事禀报。”

“主公所言极是!”

刘世静面带沉重之色,忧心忡忡的说道:“属下这几日巡视边关发xiàn

隋军正在西梁境内巴东附近大规模建造战船,观顺江飘下来木屑数量,估计所造战船不下千艘。”

萧摩诃心中盘算了一番,说道:“我水师战船大小四千余艘,水军训liàn

有素,料隋军千艘战船也不是我们的对手。”

刘世静说道:“虽然隋军舟师暂时不是我军对手,但按照这个速度,三年后就会占据上风。隋军顺江东下,占地利之便,我军届时将非常被动。”

萧摩诃想了想,说道:“子敬放心,此事我会禀明圣上,早早做好准bèi!”

上官无dí

这时想起跟萧毅的对话,突然间想在萧摩诃跟刘世静二人面前卖弄一下,于是便把萧毅对当前局势的论断说给了二人听。

上官无dí

这么一说,萧摩诃跟刘世静顿时大吃一惊,双双看着上官无dí

发呆。

“我——我只是随便说说。”上官无dí

被二人盯着看浑身不自在,还以为说错了话,正后悔自己定是被萧毅给忽悠了。却不知是他平日里给人的印象只是冲锋陷阵的猛将而已,若论策略则一点都不起眼,是以突然间说出如此深奥的军事手段出来,让人有些不适应。

刘世静顿时笑道:“不然!仲德刚才所言句句深谙兵法之道,子敬佩服!佩服!”

萧摩诃见刘世静都夸奖上官无dí

了,顿时哈哈大笑道:“士不见三日当刮目相看,仲德现在是有勇有谋了,实在可喜可贺。”

萧摩诃和刘世静以茶代酒这就要敬上官无dí。

虽说上官无dí

心中很渴望自己有朝一日具备有勇有谋的大将风范,可上天给了他勇冠三军的美誉,却无法做到刘世静那样运筹帷幄的本事。上官无dí

天生一看见兵法策略类的书就迷糊,所以他注定在谋略上不如别人。

上官无dí

心中叹口气,不是自己的东西他自然不会据为己有的,当下嘿嘿一笑,道:“实不相瞒,仲德哪里有这等谋略见识?不过是公子用来教xùn

仲德的,却不想他一个三岁孩子都有此见识,仲德实在汗颜啊。”

萧摩诃跟刘世静对视一眼,尽皆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来。

于是,上官无dí

便将事情来龙去脉跟二人说了一遍。说到中了萧毅的诡计时,上官无dí

那黑黝黝的大厚脸皮竟然变得跟猴屁股似得,羞死人了都。

萧摩诃跟刘世静听完整个事情的经过,对萧毅的机智谋略大感惊诧,对上官无dí

的遭遇却是只能捧腹大笑。

“公子不过三岁,才智谋略却已经胜过常人,甚至连子敬也大感佩服,恭喜主公,此子将来智谋必在子敬之上。”

“虎父无犬子!仲德在此也贺喜主公得了一个虎子!”

“好好好!”萧摩诃哈哈大笑着,一双虎目泛着喜悦的晶莹。自打张雨花过世后,他从来没如此高兴过,此刻实在不知dào

该说些什么好了。因为任何话语都无法形容此刻萧摩诃的心情。

三人以茶代酒先干了一杯。但萧摩诃实在高兴,茶水根本不过瘾,当即叫下人送上美酒佳肴,三人便在书房里庆祝了起来。

酒到酣时,上官无dí

提道:“小孩子四岁之前基本上都不记事儿的,主公最好早点将公子接回来,时间久了公子记事了恐怕就会跟主公生分了。”

萧摩诃叹道:“每每想起雨花,我哪有脸踏入雨花小榭半步啊!”

刘世静劝说道:“主公所做一切都是为了夫人的安危,只要将真相说与大小姐,相信大小姐会理解主公的苦心的。”

萧摩诃摆摆手,拒绝道:“万万不可!静儿的脾气跟她娘一样,若是知dào

真相,她非把天捅个窟窿不可!”

上官无dí

突然道:“那就捅个窟窿好了!”

刘世静没吭声,只是看着萧摩诃的表情。

只见萧摩诃沉默了老半天,最终长叹一口气,起身道:“今天就到这吧。我现在要进宫跟皇上商议御敌之策,你们也都累了,先回去休息吧。”

见萧摩诃如此回避,刘世静顿时摇头叹气,满脸的失望。

上官无dí

还待要劝说,却见刘世静对他摇头,也无奈轻叹一声放qì。

萧摩诃穿戴整齐前去云香宫见陈叔宝,而刘世静则拉着上官无dí

上街找了家酒肆。

“子敬刚从为何不让我劝说主公?主公都被欺负成这样了,你竟然袖手旁观?”

包间内,上官无dí

满脸不悦之色,刚坐下就忍不住出口责问。

刘世静则不紧不慢的给上官无dí

斟了酒,先跟他喝一杯。

三杯下肚,刘世静已经有些醉意了。

上官无dí

有些错愕的看着刘世静,平日里刘世静是滴酒不沾的,没想到今日却一句话不说连喝三杯。

“子敬,莫非你有心事?”

刘世静反问道:“我的心事你还能不知dào

么?”

上官无dí

虽然猜出来了,却故yì

装不知dào

,笑道:“你可是赛诸葛,你的心思我上哪知dào

去?”

刘世静自己倒满酒,正要饮时被上官无dí

按住并抢了去。

“你又不会喝酒!还是我喝吧!”

上官无dí

一饮而尽,刘世静看了他一眼,却是重新酌酒一杯,再喝了下去。

他是在借酒消愁。

上官无dí

见刘世静执意如此,索性陪他喝个痛快。

不多时,二人已经喝多。

上官无dí

忍不住先说道:“这叫什么世道!主公为大陈国东征西讨立下汗马功劳,可到头来却要被皇上派人天天监视着。单单监视主公也就罢了,身为皇上竟然整天想着淫人妻女?要知dào

主公可是他陈叔宝的救命恩人,他怎能对主公做出这种无耻之事来,他连做人最基本的信义都没了,真是荒唐之极!”

上官无dí

越说越气,最后直呼陈叔宝其名,可见他对陈叔宝是多么的愤nù。

刘世静冷哼道:“陈叔宝在江孔二人的蛊惑下,竟然学起三国的曹操。他若有曹孟德的三分本事都足以安天下,偏偏他只学会曹孟德那淫人妻女的恶习。陈国算是完了,只可惜主公到现在都下不了决心。”

身为谋士,刘世静只盼着他的主公能够登上九五之位,这才能显得出他这个谋士的价值。但很可惜,刘世静苦劝萧摩诃多年都无果。

上官无dí

抱怨道:“真想不通,主公都被陈叔宝欺负成这样了,竟然还能忍住?搁着我早反他娘的了!”

“此事万万不可传扬出去!”刘世静醉醺醺的道:“主公也是被忠义之名所累罢了。都是子敬无能,不能为主公分忧解难。”

刘世静既沮丧又很不甘心,他空有一身抱负却不得施展,已有些心灰意冷。

上官无dí

叹口气,他跟刘世静朋友多年,岂不知刘世静心中抱负?自叹有勇无谋帮不上忙,遂捧起酒坛子猛喝了下去。

二人心情低落,在房间里喝得酩汀大醉,却不知他们的谈话都被跑堂的伙计听了去。

不多时,有一只信鸽自楼上飞出,一直飞向江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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