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碧蓝,残月高悬,层层叠叠的含元宫宁静一片,园圃树林沙沙摇曳,天地间幽静得令人心醉。

子时刚过,一道人影轻捷利落地闪出了内文学馆,悄悄几个纵跃,轻而易举躲过游弋的巡逻甲士,随风潜入夜,脚步落无声,恍若黑暗中的鬼魅般神秘。

黑色人影在宫道旁边的花圃中等待了片刻,其后又犹如山猿般敏捷弹起,以高超的身手穿过暗哨林立的宫道,不消片刻,已是站在了翰林院的围墙下。

没有半分迟疑,黑衣人翻墙而入,悄然接近了翰林院西侧的那栋木楼,一刻钟之后,他已是神出鬼没地站在了书斋门外。

开锁而入,黑衣人又紧紧地关上了房门,长吁一口气拉下面罩,赫然便是陆瑾英朗的面孔。

他四下环顾了黑沉沉的书斋一周,从怀中掏出一物,轻声笑言道:“小家伙们,一切都看你们的了。”说罢,将之系在了脖子上。

此物乃是一个丝绸荷包,用极其透明的丝线缝制而成,里面流光溢彩装的全是流萤(萤火虫)。

那日被钱多言语启发,陆瑾突然想到了用萤火虫照明的法子,告假两天出了长安前去山林寻找,总算功夫不负有心人,让他抓得许多流萤归来。

起先,陆瑾将流萤缝制在布包之中,却发现效果微乎其微,左右寻思,换得了这个既透明又透气的丝绸荷包,一经尝试,夜晚三尺之内都可以清晰看见。

陆瑾喜不自禁,暗自感谢了钱多一番,今夜值守潜入书斋进行调查,再也不怕照亮的麻烦。

“不过……该从何查其呢……”望着一排又一排的高大书架,陆瑾略微沉思了片刻,暗叹道,“从头来吧。”

站在门口书架前,陆瑾随意抽出了一个书卷,解下上面细绳将之慢慢展开,那悬在胸前的流萤荷包刚好垂在书卷之上,上面的字迹自然是清清楚楚:

总章四年八月初一,棋待诏吴成天应召帝前对弈,一败两胜。

总章四年八月十八,棋待诏司马仲连辞官隐退,帝不舍,备宴送行。

……

陆瑾眉头微微一挑,将手中书卷合拢后,又拿起另外一卷,展开看到:乾封元年正月十三,帝封于泰山,诸棋待诏陪同。”

看着看着,陆瑾霍然醒悟,暗道:“原来这个书架所记录的全为棋待诏的事情,想必阿爷也不会成为棋博士,这里的书料可以不用看了。”

他寻思谢怀玉如果真的是进了翰林院,应该会以文学之事见长,于是便去寻找记载文学之士的书卷。

找得足足有半个时辰,陆瑾终于在靠近中间甬道之地发现了一些书卷,上面赫然写着:龙朔四年,帝后从左、右史和著作郎中遴选文学之士为国撰书,刘懿之、周思茂、元万顷、范履冰入选,候命于翰林院,由玄武门出入禁中……

龙朔四年正是谢怀玉失踪的后一年,陆瑾心头不禁为之一震,细细将那卷史料读完,记载的却全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如刘懿之和元万顷曾以撰书发生争吵,承旨许敬宗调解;又如元万顷嫌自己的公事房离茅厕太近,恶臭难耐申请调换……看得陆瑾是哭笑不得。

陆瑾不知道的是,他所看的资料名为实录,涵盖了翰林院的衣食住行、人事任免、每日大小事、官吏姓名籍贯等等,既包罗万象又杂乱无章,而翰林院隔上数十年便会根据这些实录整理史料,最后汇聚成言简意赅的编年体史书。

在这万千实录中寻找一个人的消息,且还不知道那人供职何处,不说大海捞针,然也非常有难度。

陆瑾看得整整一夜,终于感觉有了些许眉目,待到一声嘹亮的鸡鸣掠加宫城,他心知不能再作逗留,轻车熟路地关门而去。

※※※

太阳升至三杆,煦暖的阳光洒向了巍峨的宫殿群落,金碧辉煌耀眼一片。

一身男装的上官婉儿正肃然端坐在延英殿内,纤手上握着一只紫毫毛笔,身边长案前放置着厚厚一摞系着黄绫的文书,神情极为专注。

延英殿为大唐内廷宫殿之一,历来为天子处理政事之所,穿过殿外不远处的延英门便是中书省、殿中内省等中枢机构,不论是天子咨度,或是宰臣奏对,往来都十分方便。

不过这些年,延英殿却是悄悄换了主人。

当今圣人高宗皇帝体弱多病,头疼之症时有发作,最令人担忧不已的是其视线也渐渐模糊,甚至不能看清奏折上的文字,无奈之下,高宗委托皇后武氏替其诵读奏折。

武后生性聪颖决断干练,在替高宗皇帝读奏折的时候,也不时提出自己的见解,竟是切中时弊。

高宗引以为奇,对武后更为倚重,索性将军国大事交由武后决断,从那以后,处理奏折的延英殿也鲜少见到天子,而每每都是帝后出现了。

上官婉儿司职侍诏,相当于武后的贴身秘书,除了负有起草制书职责外,更要浏览每日群臣所奏,择其重要归类处理,并要在奏折上提出初步意见,写上意见文字。

可不要小看了上官婉儿所写下的几个字,因为她所提出的意见,很大程度上将会被武后视为最初的解决之道,武后斟酌后,倘若可行一般都会同意。

但是,有几种奏折是上官婉儿不能看,也不能提意见的,那就涉及战事、灾祸、重要任免、言官弹劾、臣子密奏的折子,需要送给武后当面裁开阅览。

今日奏折不多,辰时三刻,上官婉儿已经全部处理完毕,并按照轻重缓急进行分类,待到一会儿天后下朝,第一时间便可以阅览。

同时,她也将昨日天后所批阅的那些奏折拿出来,装入锦盒中放置妥当,吩咐道:“香菱,速速知会谒者,将奏折速送政事堂。香菱?”抬眸一看殿内,哪里有香菱的影子。

一名伺候侍女慌忙作礼道:“侍诏,香菱姐姐时才去了掖庭宫,并不在殿内。”

上官婉儿缓缓颔首,轻轻言道:“这个丫头……莫非又是跑去听陆瑾讲解棋艺去了?”

伺候侍女道:“侍诏,要不就让奴婢将奏折送去给谒者吧?”

上官婉儿思忖了一下,却是笑道:“算了,待会天后下朝还需要你们伺候,我自行前去便可,若是天后问及我的行踪,你们如实回答便是。”

除了掩映殿,上官婉儿捧着锦盒莲步向西,朝着内侍省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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