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对案一副不可思议表情的日照法师,陆瑾却没有半分羞辱对手的意思,拱手波澜不惊地言道:“大师之败,败在急功近利锋芒毕露,却不知围棋之道,贵在消闲娱乐,陶冶情操,倘若在棋枰中投入太多的胜负成败之念,围棋就变成了一场毫无意义的残忍厮杀,对弈之人也失去了该有的娱乐之心。”

一席话落点,堂内不少人都是听得连连点头,日照法师愣愣地望着陆瑾,及至过了半响,那张本来就红灿灿的脸此际更红了,面露羞愧地长身而起,对着陆瑾深深一躬道:“郎君此言醍醐贯耳,老衲自喻棋艺了得,没想到对围棋的理解尚不如一个少年郎,实在惭愧也!

陆瑾起身虚手一扶道:“大师今后倘若有空,不妨来长安城东市棋风馆领略大唐棋风,此馆乃长安城围棋渊薮,名师大家多不胜数,馆主司马仲连更是棋艺高超非凡,想必大师一定会觉得受益匪浅。”

日照法师心悦诚服地点头道:“好,老衲必定会前往棋风馆虚心求教,多谢小郎君指点之恩。”

高宗为了顾及倭国使臣颜面,不好直接褒奖陆瑾,笑吟吟地开口道:“天后,陆博士颇费艰难战胜了日照法师,也算弘扬了大唐棋艺棋风,你说说看,我们当如何奖赏他才是?”

武后微微一笑,言道:“有功就赏有过就罚,此乃治国大要,臣妾建议圣人赏赐陆瑾绫罗绸缎,以示褒奖。”

高宗微微颔首,想了想却又觉得不甚满意,心里面暗自打定了注意,正容言道:“陆博士上前听赏。”

陆瑾上前拱手作礼道:“臣陆瑾听命。”

高宗皇帝微笑言道:“今番陆博士与倭国使臣交流切磋棋艺,不负众望地反败为胜,朕心甚悦,现赐卿绸缎百匹示以奖掖,另授予你‘大唐国手’之棋号,愿卿不负重望,再立新功。”

以惯常的市价来说,一匹绸缎相当于铜钱一贯,百匹绸缎那就是整整一百贯钱,对于目前经济日渐捉襟见肘的陆瑾来讲,当真不吝于久旱逢甘露,更别提还有荣耀非凡的‘大唐国手’之誉,那可是朝廷对于他棋艺的肯定封号,不管是走到何处,都会受到棋手们的景仰和敬佩。

来不及多想,陆瑾深深一躬道:“多谢圣人赏赐,臣陆瑾叩谢圣人。”

※※※

棋博士陆瑾反败为胜,战胜倭国使臣一事,犹如风暴般席卷了内廷,不到一天便人尽皆知了。

苏味道闻言大喜,毕竟陆瑾此番也是为内文学馆长了颜面,而且陆瑾乃是由他钦点担任的棋博士,如此一来,更能显示他苏味道知人善任之能。

于是乎,苏味道当着诸位博士的面奖掖了陆瑾一通,言语里将陆瑾垮了个天花乱坠,毕竟内文学馆成立数十年来,能够得到圣人赏赐者不过寥寥几人,更别提还有那荣耀至极的‘大唐国手’称号。

对于这一切,陆瑾却异常的平淡,毕竟他志不在围棋,目前所任的棋博士也只是权宜之计,所得荣耀固然可贵,然而却只能算作锦上添花而已。

今日,陆瑾前往掖庭宫执教,宫娥们依旧对他对弈胜过日照法师一事津津乐道不已,乘着下棋的功夫,伊萝有些不解地笑问道:“博士常言下棋当稳扎稳打,料敌制胜,然而奴听闻博士昨日之局,却天马行空毫无根基,不知是何缘由也?”

瞧见围满四周的宫娥们,陆瑾再也没有往常那般头痛的感觉,手执一子落在棋枰之上,这才微笑回答道:“诸位娘子想必也很奇怪,为什么面对日照法师那样的围棋高手,在下并没有稳扎稳打,而是采用了匪夷所思的方法,对么?”

“对也!”围拢成圈的宫娥们一片莺莺燕语,目光止不住的好奇。

陆瑾轻轻一叹,笑言道:“日照法师下棋攻势凌厉,攻城掠地犹如探囊取物般容易,第一局吴待诏与他对弈,正是败在了那无双的攻势下,当此之时,我只能另辟蹊径扰乱他的攻势,比如不占边角而占据星位,便是为了让日照法师猜不透我的动向,从而攻势大减。”

说到这里,陆瑾又是笑了笑,言道:“而且我观日照法师面相,刚猛有余而柔性不足,乃血气方刚易于冲动之人,所以故意与之斗气,惹得他老大不快,从而自行乱了几分阵脚,说起来,也有投机取巧之嫌。”

“呀,博士你竟会看相。”站在旁边的婉凝惊喜地道了一声,双目陡然放光。

孔志亮学问精深而又驳杂,对于相术也有一定的见解,陆瑾耳濡目染,大概知道一些,微笑点头道:“在下略懂一二,但是却肤浅之际。”

婉凝云袖一抬,露出了细嫩白皙的皓腕,摊开手掌笑言道:“博士既然懂得相术,那快替婉凝看看前程如何?”

陆瑾哭笑不得,真后悔刚才那无意之言,盯着婉凝纤手苦笑道:“不知娘子你想要问甚?钱财?官运?”

闻言,伊萝立即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噗嗤笑道:“博士啊,女儿家算命,自然是问姻缘,还不快快替婉凝妹妹瞧瞧,她的如意郎君所在何处呀?”

向来落落大方的婉凝罕见红了俏脸,贝齿轻轻一咬红唇,轻声言道:“博士,不知婉凝姻缘如何,还请你瞧瞧。”

陆瑾点点头,犹豫了一下伸出手来托住婉凝之手,细细看得半响,心里面不禁暗叹了一声,此女手相九星反吟,命宫不顺,凶格又遇死门,实乃多灾多难之相,而且姻缘更是青龙远走,鸾凤哀鸣,想要与意中人私定终身,只怕难上加难。

见陆瑾面色沉吟,婉凝心里不禁一跳,很是担忧地问道:“博士,不知奴手相如何?莫非很差么?”

陆瑾一番斟酌,淡淡笑言道:“婉凝娘子的姻缘看上去的确很难得到美满,不过手相之说乃虚无渺茫之道,信者有之,不信则无,比起这手相,在下更相信人定胜天。”

见婉凝面上神色似乎有些难看,陆瑾又是补充言道:“在下对于相术真的只是略懂,说不定有看错看漏之处,还望娘子万千不要当真。”

婉凝终是生性乐观,很快恢复了过来,微笑言道:“不管博士你看得准不准,反正婉凝只相信好的,不会相信那些坏事,即便祸事临门,也会人定胜天,多谢博士赐教。”

陆瑾笑微微地点点头,不禁暗暗赞叹此女品行坚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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