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宴之后,高宗与陆瑾、李哲、李轮三人手谈围棋去了,武后闲来无事,便在太平公主的陪同下漫步在太液池畔,她沉沉的吐了一口酒气,细细的嗅闻着冰凉湿润的空气,大感身心通畅。

反观陪同的太平公主,却是有些心不在焉的感觉,她脑海中琢磨着一件事,并非是她即将被流放的六兄,而是她的驸马陆瑾。

犹豫半响,太平公主终是忍不住开口问道:”母后,刚才父皇说要将驸马调去太府寺任职,也不知是出于何等考虑?”

“怎么,忍不住想要打听来了?”武后乜了太平公主一眼,没有丝毫的责怪,嘴角反倒有着一丝浅浅的笑容。

太平公主腆着脸讪讪笑道:“太平的心思自然瞒不过母后,想必母后也知道太平那位陆驸马有时候是一个不开窍的木鱼疙瘩,让他去掌管那些存在库房中的钱粮死物,整日与铜钱粮食打交道,太平真怕他会憋出病来。”

”啊哈哈哈……“闻言,武后止不住大笑了起来,模样好不欢畅,显然被太平公主逗乐了。

笑罢之后,武后揶揄言道:”看来你对陆瑾的秉性还是比较了解,不过此乃圣人的意思,朕觉得并无不妥,故而也没有反对。“

太平公主有些许失望,心不在焉的问道:”那不知驸马将去太府内何处部门任职?左右藏库亦或是大盈库?”

“都不是。”武后摇了摇头,却没有言明。

太平公主神情微微一滞,不能置信的言道:“莫非是准备让驸马前去担任京市令?母后,两京市令不过从六品上的官职,驸马去那里岂不屈就?”

武后故作绷着脸言道:“不错,你父皇的确是想让他前去担任市令,说明白点,是让他检校长安东市市令。”

“什么,居然还是检校长安东市市令?”太平公主当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嗓音也不禁高拔了许多。

准确来说,检校之意乃是暂时代理之意,以陆瑾从五品下驸马都尉的身份去担任从六品上的东市令已算非常屈就,再加之还是检校,当真算是大材小用了。

瞧见母后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后,太平公主有些忿忿不平,也非常闷闷不乐,一脸幽然的言道:“母后,然若让别人知道女儿的驸马居然去担任管理市场的小官,岂不笑掉他们的大牙?也不知皇命能否收回?要不母后你再与父皇商量一下,让驸马担任左右藏库库令,或者大盈库库令均可。”

看到太平公主一副胳膊肘往外拐的模样,武后又是忍不住笑了起来,叹息道:“常言女大向外,果不其然!太平啊,你乃朕与圣人唯一的女儿,你的驸马也是我们的帝婿,岂会让他这般委屈?原本最开始圣人打算让陆瑾担任太府少卿,但一想到陆瑾性格太过刚直,便在太府少卿的基础上,再让他检校东市市令。”

太平公主本在替陆瑾忿忿不平当儿,一听母后口中吐出了太府少卿四个字,登时忍不住就心花怒放了。

她知晓太府少卿可是太府寺的副职,从四品下的官身,对于陆瑾原本正八品的监察御史来讲,几乎算得上是一步登天了。

武后笑了笑,继续言道:”让陆瑾检校东市市令,其实也有着一定的深意,东市之内情况错综复杂,有狡诈圆滑的行商坐贾,有无赖纨绔的市井泼皮,有不服王道教化的游侠儿,更有来自天南地北的各式匠人,需知宰相必起于州郡,猛将必发于卒伍,如何将东市治理好,其实最是考究一个人的才能,如果陆瑾能够管理好东市,对他未来有益无害。“

太平公主心内满意至极,轻笑言道:”还是父皇母后思量妥当,女儿代表驸马感谢父皇母后厚恩。”

武后毫不在意的摇了摇手,心内却隐藏着另外一种不可告人的心思。

对武后来讲,陆瑾可不单单只是太平公主的驸马,他更是谢怀玉的亲生儿子,长年以来,武后一直对谢怀玉心怀愧疚念念不忘,借此机会,她自然想到用如此方法作为弥补,也算人之常情。

太平公主欣喜之余,脑海中这才冒出了刚才李轮所拜托她的那件事,犹豫半响开口言道:”母后,听闻朝廷准备将六兄流放至巴州,也不知……“

一言未了,武后脸膛已是阴沉了下来,露出威严之色:”太平是准备替李贤求情?”

太平公主心头一跳,忙不迭的点头道:“母后,太平与六兄毕竟兄妹一场,见到他这般凄凉的结局,自然于心不忍,故而想请母后适当开恩。”

“此事不要再提了。”武后不悦的挥了挥手,沉声言道,“李贤已被废为庶人,与你我均是没有半点瓜葛,让他留在长安也是一个不稳定的因素,故而他必须走,越远越好。”

听到武后口气中不容忤逆的意味,太平公主不禁幽幽一叹,自然不敢再说了。

※※※

七日后,朝廷正式下旨将幽禁数年的前太子李贤流放巴州。

这一天,天空飞扬着鹅毛般的大雪,整个关中天寒地冻,北风刺入骨髓。

李贤携妻带口在一队骑兵的押解下出了长安南门,在一片冰天雪地中,衣衫单薄的他们冷得瑟瑟发抖,不停颤动,特别是那个年仅九岁的次子李守礼,更是脸膛通红,连连咳嗽不止。

没有人前来相送,也没有人胆敢来相送,现在整个朝廷所有的人,都争先恐后与李贤划清界限,生怕受到他的牵连。

长达两年的幽禁生活心身折磨,李贤瘦了许多,不复昔日监国太子英挺风华的旧貌,他穿着一双破了洞的布鞋行走在皑皑积雪上,衣衫褴褛,步履蹒跚,那种透骨的寒凉几乎让他快要迈不开步子。

走了没多远,他剧烈的喘息了起来,紧接着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身子佝偻得如同一只熟透了的河虾,慌得他的妻子房氏忙不迭上前替他拍背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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