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莫石而言,这无疑是在冒险。

实际上,这些书籍碎片并不来自死去的帕穆·秋鸦。

这只是莫石去图书馆取来的纸片而已。

他并没有把话说死,为的就是能够保有更多周旋余地。而当他发现狄雅·火雀在听到自己所说的话时,那双兽类的瞳孔猛地收缩竖立起来后,他决心要进一步踏向前——是坚实的地面,或是危险的沼泽,值得冒险一探。

“我们有理由,将恩柏·瓦萍先生列为最高级别的嫌疑犯。”

他这样说道。

在一瞬间,莫石能从狄雅脸上看到探寻的表情,就像利箭在寻找箭靶。

如果她拥有犬类的面容,此时一定即将亮出獠牙。

而人类的面孔正是为了掩饰、装饰而生。

“每一个去过藏书室阅读的人,都有可能不慎沾上纸屑,”狄雅·火雀很快恢复了镇静,她不动声色地轻轻敲着指节,“您不能凭借这样的东西给人定罪。”

“是的,您说得不错。”

莫石能听到站在身边的狄诺轻轻呼出一口气。

他们在狄雅身边的坐席上落座。

“是的。您说得没错。但我们依然需要对恩柏先生进行更多调查。”莫石说道,“您介意我问您一些问题吗?”

狄雅笑起来:“我真有介意的余地?”

“姐姐……”狄诺出声了,是真诚而孩子气的恳求。

这让狄雅微微流露挫败。

她叹了口气,说:“我当然愿意配合所有调查。”

莫石感到自己有些卑鄙。

但是求真从来不是错事。

他开口问道:“在帕穆大人遇害的那天晚上,您做了些什么事,去了什么地方,请尽可能详细地告诉我。”

他重重咬了“详细”两个字,因为他预感到她不可能真的事无巨细。

这会是一场言语上的战争。

“哦,看来现在我竟被当做嫌犯对待了。”

听她这样说,莫石意识到,哪怕是诺文·翡那样站在死者方的大家臣,也并无胆量直面公爵之女。所以她还没有接受过任何问询——正如莫石所料想的。

“说说吧。”他请求道。

“这些宴会是为我举办了,为了我的订婚。所以晚餐时间我当然一直在席位上,后来舞会开始时,我也与许多人致辞。但实际上那时候我就没有与帕穆·秋鸦待在一起了。比起火雀们,他显然还是更加喜欢自己的乌鸦家族。我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然后呢,”莫石问,“那之后您做了什么。”

“我是订婚而未结婚的女人,不能与其他男性跳舞交谈。所以我象征性地喝了两杯之后,就回到房间了。”

“所以您也没有证人。”

狄雅·火雀耸耸肩,手指优雅地举起来,指向身后:“我有很多仆人作证。”

仆人的证言无法简单相信。

莫石没有说什么。

他试着换一个角度:“据我所知,在帕穆大人遇害的那天夜里,没人可以作证恩柏·瓦萍先生的去向——他自称在晚餐后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阅读。”

“我猜他不是唯一一个无法证明自己的人。”

“的确。”莫石点点头,“但他是为数不多的,既无法证明自己、还在当天去过藏书室的人。”

关于这点,莫石没有撒谎。

他知道文学教习是藏书室的常客。而藏书室有管理员和记录册。莫石已经对于出入人员进行了全面调查。

据那名管理员所说,恩柏·瓦萍白天时待在藏书室里,专心研读一本古代文字书写而成的神话传说。

“恩柏先生对书籍抱有无比的热情。”管理员这样告诉莫石,“夜晚降临后,他参加完宴席,甚至还重新回到这里,就着油灯读书。”

“他在藏书室期间,还有别的人曾经来到这儿看书吗?”

“怎么可能!这世上哪里还有别的老爷会像恩柏先生这样,不参加宴会,反而到冷冰冰的塔楼里读书!这儿没有壁炉,夜里可是冷得可怕。”

“所以,恩柏一直没有离开过塔楼吗?直到公爵将所有人聚到大厅里去。”

“我想是的。”

“在那期间你有去看过他吗?”

“我告诉过恩柏先生,如果他缺少灯油,可以到我的房间来取,如果觉得太冷,我可以给他送去一些皮毛毯子。不过他说没有必要。”

“所以你不确定他一整晚待在塔楼里。”

“那当然,我总不可能一直盯着他看。恩柏大人又不是小孩子,我不担心他弄坏书籍。再说了,他是常客,是一位博学的绅士。”-

莫石耐心地将自己与管理员的对话复述于狄雅·火雀。

他没有说任何定罪的话,但他的确在暗示。

如果对方不知晓任何内情,那么暗示便会仅仅停留在虚张声势。但如果对方知道真相是什么,暗示就会意味着谈判和压迫。

莫石害怕徒劳无功,同时又意识到自己期待着徒劳无功。

他不愿意相信美的人和热爱知识的人是罪犯——出于人类的善意。

但狄雅只是说:“到此为止吧。我需要去看望父亲。莫石先生,如果您有什么问题,我们可以改天再谈。”

然后她站起身走了出去,身后跟着两名女仆,走路时如同一朵深红色的玫瑰——仿佛她才是这个房间的客人。

莫石与狄诺短暂地对视一会儿。

最后还是莫石忍受不了少年那小狗般湿润的眼睛,率先偏开头去-

傍晚时莫石与谢卡在小餐厅碰面,二人看上去都超乎寻常的疲惫无神。

“先说说你的收获吧,调查团团长。”谢卡揉着太阳穴,不忘调侃莫石。

“我真该让贤。”

“没有收获?”

“基本没有。”莫石模棱两可地回答,“不如说说你那边的情况。谢卡先生,您找到什么可疑的人了吗?或者,您找到那位‘女性俄里亚’了吗?”

“前者,不好说。后者,我的确找到了。”

剑术教习面露得意的喜色,但同时又伴随着叹息。

莫石打起精神来:“说说,那是一个怎样的人。”

“那是……嗯,那是,”谢卡显得有些难堪,压低了声音说,“那是诺文·翡大人的妻子,准确一点说——续弦的妻子。”

这倒是的确非常尴尬。

莫石都不禁感到浑身不舒服。

“所以,这位诺文·翡大人的续弦妻子与帕穆·秋鸦有着婚外情。她还有说些别的什么吗?”

“既然我知道了她和帕穆大人的……绯闻。而我又是火雀的人。她当然不会希望我把这件事情广而告之。”

“确实。”莫石有些惊讶,褒义性的,“所以你威胁她了?”

谢卡垮下脸来看着他,显然没有丝毫开玩笑的心思:“不,我不会威胁女士。”

莫石忍不住笑起来,拍拍这位剑术教习的肩膀:“好的。那么,她说了什么值得注意的事情吗?至少,我很期待她能说清楚,她是否可能出于情妇的嫉妒心而杀死帕穆大人。”

“我认为不太可能。虽然这样说太过不客气,不过我认为她并不介意帕穆秋鸦是否拥有别的女人——理论上来说,既然她是诺文大人的妻子,她对帕穆不可能抱有除了情人以外的更高期待。”

“你说得对。”

“根据那位诺文夫人所说,她与帕穆的关系已经持续了有两年多。上次提亲时她没有跟来,但这次订婚她一并来访,所以在这儿的这段时间里,帕穆也曾与她偷情……你明白,我在听到这些话的时候得是多么辛苦地忍耐努力。然后,是的,她确实说了些我觉得需要留意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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