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惠!”元仲华在惊呼中醒来。

睁开眼睛,一切都消失了,原来刚才的才是梦。床帐低垂,元仲华发xiàn

此刻她正躺在床榻上,外面有光亮透进来,好像还能听到春天的鸟叫声,这让她心情好了很多。心里暗暗庆幸刚才只是梦,但可怕的梦境还是让她惧意难消。

元仲华很快判断出来,这里不是她在大将军府的内寝,不是她的床榻。而芙蓉帐已经被挑开了。同时元仲华微微起身时才惊觉,她已经和做梦之前截然不同了。她伸手抚了抚自己的腹部,完全平了下去。

两个奴婢挑起床帐又自觉地退了出去,元仲华一眼看到高洋居然就坐在榻边,她心里失望至极。

“你从未这么唤过他。”高洋和刚才比起来好像换了个人,只是稳稳地坐在那里看着元仲华,他沉静极了,表面上看起来一点没有之前的疯癫之态。

元仲华不敢置信地看着高洋,高洋就好像是生生从她刚才的梦境中走出来的。他冷漠的眼神,还有绞缠在一起一刻不停的手指,这让人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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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他心里纠结得厉害。高洋目光锐利地死盯着她,“你叫他阿惠?若是你肯叫我一声侯尼于,我……”他忽然止住了没有再说下去。

“我的孩子呢?”元仲华问道。

“自然很好,已经给大兄送信去了。”高洋站起身。

“何必在这个时候让他分心?”元仲华想起身,但全身无力。

“他该学学如何分心了。”已经站起身的高洋又恢复成了那个沉郁而有些痴滞的太原公。“这么多人看着他,谁心里想什么他都知dào

吗?若是有人背着他做了什么于他不利的事,他也全都能知dào

吗?”

元仲华忽然想起刚才做的梦,又听高洋说这样的话,盯着他问道,“既然他不知dào

,难道是你知dào

吗?”

原本以为高洋必不肯说,谁知dào

本已经要出去的高洋却立kè

又转过身坐回榻边看着元仲华。“告sù

殿下也无妨。大兄想必也知dào

自己身处危境。这样清吏治、除贪渎,于国于家都是好事,可唯独对大兄自己不见得是好事。大兄又从来耀武扬威习惯了,连天子都不放在眼里,更何况那些宗室公卿,还有父王身边的旧人。又从来不屑隐忍。”高洋好像头痛一样,甩了甩头,伸手按了按太阳穴。

元仲华越听越惊心,这分明就是解了她刚才的梦。她想起梦中的高洋,冷冷看着他脱口道,“你是会隐忍的,所以才旁观,是吗?”

高洋听了这话把手放下来,诧异地看着元仲华。

入夜,长安的大丞相府第里,长公主元玉英的侍女南乔在听了一个奴婢的禀报后匆匆入内,回禀长公主元玉英,那个柔然世子秃突佳在莫名其妙消失了几天之后忽然又回来了。

元玉英其实也能猜测到大概。但是她也明白,这个时候不是计较细枝末节的一刻。只吩咐还是照旧尽府中所有供奉柔然世子,不能失了礼数,别的一概不多问。南乔对长公主的心思完全心领神会,懂得如何吩咐奴婢们。

不过元玉英没想到,她只想着把柔然世子供奉好,同时也暗中思虑,这个时候还让柔然世子长居丞相府是不是合适。但是她还没有找到一个恰当的理由让这位柔然世子迁出丞相府的时候,秃突佳就主动来找她了。

秃突佳其实特别喜欢上次和宇文泰角抵时园子里那个叫做“亭子”的建筑物。他本来就是玩心重的年纪,总想着什么时候回草原了,也建个一模一样的亭子,就在蓝天白云之下的绿野中,不知dào

建成后会是什么样的风景。

不过这个时候站在亭子里的秃突佳心里也颇有感触。事易时移,隆冬时眼前一片灰败,毫无生气的园林中倒是站在这亭子里最冷,穿堂风吹过冷得厉害。不知dào

是不是因为大丞相宇文泰不在府里的缘故,整个府第都沉寂了许多,显得冷冷清清。

远远看到大丞相夫人、长公主元玉英,被身后的奴婢们簇拥着走来。秃突佳自然没见过长公主一身袴褶、挥剑如虹的样子。也不知dào

当年她追随夫君抛下洛阳的一切西入关中时又是何等的英气勃勃。在秃突佳眼中,长公主虽然面貌如绝色,但也未免过于沉闷拘谨。她总是合规制的礼服在身,行动端庄又寡言少语。

看着丞相夫人裙幅不摇地上了亭子里,秃突佳不等她问,便抢先道,“夫人倒真是安稳。”其实他心里对元玉英相当有好感,觉得她很有汉人说的那种母仪天下的风范。

“世子请直言。”元玉英依旧镇定沉静,却不肯和他开一句玩笑。

秃突佳也看出来了,索性看着元玉英直言道,“不瞒夫人,我前几日去了蒲坂城。”他想看元玉英的反映。

元玉英垂眸不语,半天听不到秃突佳再往下说,诧异地抬起头来,看秃突佳也正看着她,便问道,“世子想说什么?”

“夫人可知dào

谁在蒲坂?不奇怪我去蒲坂做什么?”秃突佳看元玉英既不意wài

又无怒意,觉得有点失落。

“世子不是大魏臣子,想必朔方郡公也不止是和丞相有交往吧?”经lì

了这么多事,元玉英显然已极有胸怀,不是个深宫中的普通妇人。柔然既然能和西魏有交往,当然也可以和东魏有交往。就算是这个时候秃突佳去见了东魏主帅,她也没什么好说的。

秃突佳的性格,不会掖着藏着,虽有心机但不防碍他还是个爽直的人,更何况毕竟年纪小。看元玉英这么说,索性直言道,“你们所说的‘东贼’,其实是兵分三路而来……”

倒这句话吸引了元玉英的注意,扬起眸子盯着秃突佳,脱口道,“兵分三路?”

“大将军高澄已经在蒲津关设浮桥,准bèi

渡河。夫人想必已知dào

还有先锋窦泰直扑潼关。恐怕不知dào

,还有一路,司徒高敖曹,已经直奔上洛而去了。”秃突佳把他刚刚探知的消息告sù

元玉英。

一瞬间元玉英的眼神里掠过一丝茫然。她毕竟不是领兵的督将,地形不明,不知dào

东魏这三路大军的安排有什么深意。“丞相知dào

吗?”,在她心里的第一反映是,这事她的夫君宇文泰知dào

不知dào

,这才是第一要紧的。

“军报应该已经送到广阳。这个时候,宫里的皇帝应该也知dào

了。”秃突佳有意为她解读,“如果高敖曹攻下上洛,直抄长安之背,就和窦泰、高澄形成三面合围之势,取长安如同探囊取物。”他顿了顿,颇为认真地问道,“夫人你不会不知dào

高敖曹吧?”

高敖曹是一直追随高欢的得力大将,百战不败,元玉英再不懂战事也知dào

这个人。是因为高欢对高敖曹实在是太器重了,几乎到了无条件迁就的程度。

“世子告sù

我这个,想必心里已经有主意了吧?”元玉英尽管心里已经如同被巨石压着,又担心在广阳的夫君宇文泰,但还是勉强镇定着问道。

“那夫人有什么主意?”秃突佳反问。

“没什么主意,”元玉英忽然昂起头来,秃突佳在一瞬间看到了他从未在她身上看到过的英武果决,如同男子。“我答yīng

过夫君,若真的有这一天,便亲为弓矢,以保天子,保社稷,守卫国都,以性命相报。”元玉英向着秃突佳一礼道,“多谢世子告知。”

“若是柔然帮丞相退敌呢?”秃突佳盯着她问道。

“世子究竟想要什么,不妨明说。”元玉英坦然相对。

“要丞相娶柔然公主,我的妹妹做嫡夫人。”秃突佳半真半假地道。

元玉英犹如被当头一棒,沉默了。

两个人对视良久。

“怎么,夫人不肯吗?”秃突佳逼问道。

想起当初,元玉英自己也明白,她也是弟弟元修为了拉拢宇文泰才为他们赐婚的。她和宇文泰之间一直就是波折连连,总隐约觉得他心里有个地方是不会让她进去的。如今弟弟元修早已经灰飞烟灭,她这个长公主也名不符实,也许真zhèng

和这个丞相府不相宜的就是她吧。如果宇文泰娶了柔然公主,真的能让大魏强盛起来,这对于大魏社稷和宇文泰来说都是好事。她离开了也只是她一个人的心痛,还是值得的。或许她早就该离开了。

“我答yīng

你。”元玉英昂然直视着秃突佳。“只是不知dào

这话是世子说的还是柔然说的?若是柔然说的,柔然看重的是大魏,还是看重的只是宇文泰这个人?”元玉英一针血地问道。

“你疑他?”秃突佳是极聪明的人,他有点不敢置信地问道。

这个问题看似简单,却如尖利的锥子,直接扎进了元玉英心里。

“他永远是我夫君。”元玉英的声音沉缓下来,“我只能为大魏社稷而死。”

秃突佳陡然一惊。这个长公主的心机太深了。若是宇文泰一心为社稷,他是国之柱石,那为了宇文泰就是为了大魏,可如果宇文泰和大魏社稷并不一心呢?这个问题就值得深思了。

广阳在长安之东,渭河之南,距离长安数十里的距离其实并不远。宇文泰驻军于此就是为了迎击东魏军,以预作屏障。只是长公主元玉英和柔然世子秃突佳说的都不对,宇文泰此时此刻并不在广阳。

其实宇文泰早已经接到军报,知dào

高敖曹率军直奔上洛而去。他在广阳的行辕中和于谨、赵贵等人又一次详细密议了一些具体的细节问题。不只督将们心中忐忑,宇文泰自己也知dào

这一战只能胜不能败。若真是败了,便真连翻身的机会都难再得,高欢指挥,高澄率军,一定会乘这个机会彻底迎头痛击。

灯光照着舆图,车骑将军于谨就着灯光把西魏军的三路进攻线路又一一述说了一次。这一来东魏的进攻策略就完全明了:以西魏都城长安为目标,兵分三路,形成合围之势。

原先预订直击窦泰的策略背景是,只知dào

高澄在蒲津关,窦泰攻潼关,并不知dào

还有高敖曹攻上洛这一路。如果只是蒲津关和潼关,高澄和窦泰之间距离不远,互为依援,但也容易被西魏军利用,打个时间差。这么说起来,轻骑突袭的策略还是可以一用的。

现在的问题是背景发生了变化,突然又出了高敖曹一路。其实连诸督将心里都没底,能不能守得住上洛。或者根本不敢去想那个结果,高敖曹的威名西魏诸督将也知dào

,上洛基本是要丢了。如果这么一来,高敖曹取了上洛直奔蓝田,再后面就是长安了。按原订计划,就算打败窦泰,保住潼关,拦住了因辎重不能及时救援的高澄,可是谁去求长安?谁来抵挡高敖曹?

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宇文泰身上。这些督将都是跟着宇文泰平定关中追随而至的。用不着讳言,但这个时候谁都没有这个胆子去提议,毕竟关系太大。为保万一,最稳妥的办法还是分兵拒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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