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这些年累人又阴暗,就在我打算用灵力了结了他,而后倘若遭天谴就自杀谢罪的时候,一年一度的冬猎开始了。

而狩猎并非儿戏,往年里是没有女眷的,今年,梁帝却钦点了夕颜陪侍。

皇城郊外,早早就安排妥当,夕颜脱下厚重的冬装,换了轻便的骑服,宫人,只带了我一个。

仿佛知道我怀了什么心思,她在马车里笑意盈盈的附在我的耳边轻声道,"天瑜,我知你身怀异术,若真想取人性命,也不过动动手指的事,只是,如今还不是时候——你的生死不要紧,我的也不要紧,只是若陪上整个南国,便是你我的孽了,因此,你如今只需看着不必染指什么血海——只是需要你伸手的时候,还请你责无旁贷。"

我心头一震——她是猜出了我要鱼死网破吗?是了,我若动手,必在梁帝与她在一起时才有机会,如此,若我出了什么岔子,她与南国是脱不了身的。

我微微点头——且看她要玩什么花样。

冬猎宴上,是我来到梁国的这几个月里第二次见到沈彻,哦不,或者说,柳源彻。他的席位在梁帝左手边的上位,与二皇子柳源明齐。我作为猎场上仅有的几个女宫人之一,自然顾的要比平时多些,因此,给柳源彻倒酒捡菜的差事托到了我的头上。

他像是早便不记得我是谁,不为难我也不挑事儿,只喝酒吃菜,直到三皇子柳源策提着一只垂死挣扎的雄鹰前来,他的脸上才有了几分颜色。

梁帝不等柳源策请安便赐了坐,满面春光的夸道,"平日老三最儒雅不过,如今却也能在猎场上夺得头彩,是要对你们个个都刮目相看了——"

"是父皇教导有方,"柳源策简短而谦卑的低头答道。

"报——"

梁帝眼角的笑意还未晕开,便有士兵来报,"士人无铭一箭双雕一次——"

此时帐前一片哗然,皇子贵胄,大臣上士,无一不惊在当下,要知道,冬猎,正值寒冬,飞禽少见且机敏,能射中已不是易事,一箭双雕?那得是什么样的箭术,多大的力气?

"哦?可是本王府上的一等下士无铭?"柳源明颇为得意的明知故问。

等来报士兵答了是,才回身向梁帝求了个带那人到帐前听赏的恩典。梁帝一口应允,不出片刻,便有人大步从远处到帐前谢赏。

眼前的少年,身材高大,铠衣作响,请安的声音青涩却充满力量,一眼望上去,分辨不出年岁,隐约间却能看出脸庞的稚嫩。

人人都惊叹于少年的本事与风采。

我也惊叹。

惊叹他的眉梢,他的鼻眼,他一本正经时,不自觉抿起的嘴角,还有那一对极好辨认的招风耳。

他没有死!

并且,在两年多的时间里,由一个小小孩童成长为了少年的身量。

我僵在席后,只觉脑血倒流,不知所谓。

在与豆豆分离的这些年里,我曾想过所有不好的结局,也曾在无数个日夜里,用许多句宽慰人心的话麻痹自己——想着他万一活着呢,万一吉人自有天相呢,万一……万一不幸死了掌管生死的神明烦他淘气不收他呢?

……

可有时候说尽好话,最后还是能在无数个瞬间绝望满心,心如刀绞。

如今,他终于,吉人自有天相,完好,更好的站在了我的眼前,可我早已哽咽在那里,说不出一个字了。也终于,我枯死已久的心仿佛见了光,让活下去不再是一件可有可无的事。

眼瞧着梁帝当场行了赏,并在帐前最末处为长成少年的豆豆赐了座,我的心底一股不知哪里来的恐惧感油然而生——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朝堂,绝不能是豆豆最终的抱负所在!

"你——就是你,将本宫的这壶酒送于无铭——"

等声乐响起的时候,柳源明指着我吩咐道。

我猛的回过神,答了是,便接过酒壶从席间绕到席末,看着他的背影良久,顿在那里良久,才踏步上前为他的酒樽斟满,并低声道,"公子,这是二皇子赏的酒酿,请公子品尝——"

他只吊眼看我一眼,冷哼一声,举杯一饮而尽,而后再没别的话,我有些诧异的睁大眼睛——今日的他哪里还有几年前那个活泼开朗孩子的一分喜庆?

可尽管这样,我还是抑制不住的嘴角上扬——什么样都好,活着就好。

"你……还有旁的事?"大约是看我笑的一副痴呆样,他有些不耐烦的皱起眉头冷声看向我。

我连忙低头行了平礼匆匆回了原位——我如今的样貌,他自然认不出。

等到春猎宴结束,已经过了后晌,梁帝忙于午间冬猎的折子,只我一人随夕颜回了寝帐,一直到她更完衣,我的心神还在方才豆豆随柳源明离去的背影里抽不出身,夕颜大约看出了我的神色不对,倒先开了口,"方才宴上,你对那个小哥倒是一见倾心呢——"

我停下整理衣物的手,恍惚道,"在我眼里,他永远都是玩泥巴的小脏娃罢了,只是,如今他已经长这么大了——如今,他已经能射箭骑马了——"

"你——认识他?"

"何止相识?是……是我带他出的大漠,两年前,他被黑衣人虏去,从此,再未相见——"我有些失神的回道。

"哦?我帮你将他要过来,日后再慢慢相认——如何?"夕颜此刻如同一个背后散发着光芒的菩萨,要来救世。

"当真?"我猛的抓住她的衣袖像拽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自然当真——一来呢,那柳源明是个没有后路又头脑简单的人,倘若不是左丞相那等外戚帮衬,早便不知死多少回了,你那小哥随了他不会有好下场,我也是看他还算端正,帮一帮也无伤大雅,二来,走这一遭,你便承情于我——如此,来日方长,慢慢还最好不过——"

她的玉珠算盘打的响亮,我却不得不万分感谢——我自是要以最好的法子,将豆豆安置妥当。

入夜时分,篝火四起,我趁着人多马乱去了柳源明的营帐前,不出所料,豆豆站姿英挺的在一众兵士中。

我略施小计将他引到帐后的山丘上才现身,他转身看向我的眼睛里充满狠辣,甚至手中的剑柄已经出了鞘,"从席间到现在,我早便察觉有哪里不对——你到底是何人?"

"豆豆,你最开始的拳脚功夫是我教的,那可不是为了让你我今日刀剑相向……"

"十……十一?"他打断我的话一脸震惊的后退,而后又不可置信的盯着我,大约过了一刻钟那么久,他才挥剑向前,是而我的脖子已经抵到他的剑口上,"她早就不在了,况且,你的样貌与她分明是两个人!你到底——是谁?为何要冒充她?"

我并不答他,只自顾自的说道,"还记得么?你那时还没到上学堂的年纪,有些笨,但我偶尔会教你识字,顾大娘还因此奖励了我一包蜜饯,你不依,非得让我分你一半,说功劳簿上得记你一半的功劳,毕竟是你学会了我才有这奖赏,我当下就应了,随后便将蜜饯的果肉跟果核分开,振振有词道,果核归你,果肉归我,你当时啊还乐颠颠的谢我,哪里知道上当受骗了?如今,你不像从前那么好哄骗了,我也安心了——"

咣当一声,剑落在了碎石堆里,他伸出的手抖了又抖,却始终不曾碰到我,"你的脸……"

"是易容,想变回来也容易极了——"

听了我这话,他才挺身向前,一把将我拽到他的怀里,"十一……是你,真好,我就知道你还活着,旁人的话都不可信,你怎么会死呢?是我糊涂了……"

我任他抱着,轻声问道,"你怎么会跟在二

皇子的身边?又怎么会一口认定我已经不在了?"

"当年一别,我再醒来已在他的府上,是他救了我,我这才托他寻你,几日之后,却得知你已经死在了贼人手上的消息——回天无力,至此我才在他门下求生,伺机寻找杀害你的人,只是——是我没用,两年来没有一丝线索,也是我愚笨,该托人再找找你的,眼见才能为实的,是我愚笨了,"他笑着骂自己笨,松手放开了我,而后又盯着我皱了眉头,"你如今又是为何换了这张脸,是为了寻我吗?"

"说来话长,以后再说与你听罢,如今,紧要的是你必须离开这种是非之地,这几日你安生的跟在柳源明身边,等我为你找好出路,便不动声色的离开——"

"你呢,与我一起吗?"

"时机到了自然是要一起…"

……

他像是又变回了那个聒噪的孩童豆豆,不停的与我说起他的遭遇,如何得来这一身武艺,又是如何得了柳源明的赏识,事无巨细,我们像是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个清晨午后,他还是当年的豆豆。

直到有人来寻他,他冷静的回身,一改与我说话的样子,沉着而有力的回了小兵,我才恍然回神,豆豆他,已经不只是豆豆了,这些遭遇,让他成了无铭,成了下士,成了柳源明手里的牌面。

也让他成为了哪怕没有我,也可以抬手护自己周全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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