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海睁眼,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盘膝坐在一个地方,四周是大片干涸的沙漠,皲裂的土地,荒凉而没有生气。

莫名的有种熟悉的感觉……他缓缓站起来,凝神查探,片刻,心底倏地一颤!

这个地方……这个地方分明是三百多年前的飞云渡,那个因为失去六界灵脉而沦为荒漠的飞云渡,那个——他忘却她,失去她,后来又在日日夜夜的回忆中一遍遍当做背景反复出现的飞云渡!

不过,自己怎么会在这里?

还未等他理清思绪,抬眸一看,眼前不知何时无声无息的出现了数不清的人,神、仙、人、妖、魔、鬼,各界尽有。

“圣佛,这妖女胆敢说与您有私,污蔑您老人家的圣名,请杀了这个妖女!”

“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无数的声音异口同声的附和着。

法海蹙眉,总觉得这景象有些诡异,然而,他却说不上来为什么。只是,顺着众人鄙视夹杂着怒意的目光看过去,他整个人蓦地僵住了。

前方不远处,密密麻麻的人群充满杀意的围成一个圈,圈子正中间,站着一个白衣的年轻女子,浑身狼狈而虚弱,漂亮的脸颊上,有无措,有迷茫。

“苏苏……”法海心头揪紧,喃喃呼唤了一声,情不自禁的迈步想走过去拥她入怀……她现在的样子,令他心尖疼得发颤。

然而,还未等他走到女子身前,紫影一闪,一个俊美的紫衣男子微笑着拦在了他面前。

不知为什么,看着男子的那张脸,法海向来清静淡然的心底,倏地升起一股连他自己都陌生的森然杀意。

掩在袖中的手微微动了一下,却惊讶的察觉身体似乎有些奇怪,根本没法运用灵力。

“让开。”努力压抑的杀意中,他隐约听到自己冰冷的声音。

“呵呵,你确定要去救她?”紫衣人毫不在意他的杀意,笑眯眯的拍了拍脑袋,似是想起了什么一般,满脸懊悔地道:

“啊,忘了告诉你一件事,那个……适才我一时疏忽,不慎将人界的灵脉落在了她体内,啧啧啧,这可怎么办呐?”

法海只觉得浑身冰冷,他想不顾一切的去救苏苏,然而……灵脉又该怎么办?

正在他犹豫的空隙,人群中的苏苏似是看到了他,蓦地惊喜的朝着他大喊:“法海,你来了?快来救我!”

这一刻,法海再也顾不得什么灵脉了,举步便想走过去救人,然而,这念头一出,他才震惊的发现,自己竟然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了!

混乱的思绪中,他听着一串串冷漠的话语从自己的唇畔吐出:“你体内的灵脉虽是被人强行注入,但贫僧也不能放任,不过,我亦会保你灵魂完好,速速轮回。”

不……这根本不是自己要说的话!法海心底惶恐,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对苏苏?不该是这样子的!

剧烈的心痛铺天盖地的裹上他的身体,然而,失去了对身体控制权的自己,却只能生生承受那蚀骨的痛意。

转眼间,他眼睁睁的看着苏苏眼底的希望之光熄灭,仿若枯萎的花儿,顷刻之间失去了所有的生机。

“法海,无论何种原因,都是你先舍弃了我。”女子苍白的脸颊上,挂着荒漠一般的凉薄笑意,云淡风轻的对着他道:“我白苏苏只愿,生生世世,与你永不相见。”

“不!苏苏……不要!”看着女子眼底了无生机的漠然,法海突然意识到不好,却丝毫发不出声音,只是睁大眼睛,死死地望着女子无不留情的拍向自己心口位置,紧接着,人界的灵脉归位,女子却毫不犹豫的毁灭了自己的三魂六魄,化为万千光点消散在天地之间。

“不!”法海在心底发出一声悲戚的,惊慌的惨叫,然后,意识内的整个世界都恍惚了起来,只觉得自己的身心似乎也随着那女子去了。

恍惚中,他听到紫衣俊美的男子嘲弄的看着他,淡淡微笑道:“啊,还忘了告诉你一件事,苏苏她——已经怀了你的孩子了。”

“……孩子?”猩红温热的血液不受控制的,源源不断的从口中涌出,他却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

“呵呵,是啊,不过如今,那孩子自然也随着苏苏去了。哈哈哈,法海啊法海,你自诩普度众生,可是,你连自己喜欢的人和自己的孩子都保不住,甚至亲手逼死了她们,你虽然贵为圣佛,不过……又有什么用呢?”男子一字一句慢慢的说着,刻薄而恶毒。

又有什么用呢……

又有什么用呢……

男子的这句话如同回音一般,一声一声激荡回旋在意识海中。

苏苏!

无形的痛意恍惚中化作千万把有形的利剑,毫不留情的刺入胸膛,难以承受的毁灭性的创伤中,法海只觉得身体一轻,整个人重重的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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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苏恢复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奇怪的地方,四周无数的云气翻卷着,将这片空间渲染的扑朔迷离。

她楞了一下,之前发生的事情蓦地一窝蜂的涌入脑海!

阿苏终于记了起来,师父中了天道之惩,自己受弥勒佛的指点,闯入须弥幻境,想要寻找“赤焰草”帮师父解除天道之惩,然而,自己到底修为不够,一进来便陷入了迷雾幻境之中,差点被自己的心魔吞噬消散在幻境里面,所幸师父及时赶到,打破幻境将自己救了出来,只是,师父自己却似乎……

对了,师父在哪里?

顾不得再想,阿苏慌忙往四处寻找,却发现视线范围内根本没有师父的身影!

她强忍着莫名的恐慌,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索办法,良久,蓦地灵光一闪,想起了师父送她的传音镯,阿苏心中一喜,低头便要行动,却终于震惊的发现一件事——现在的她,竟整个人变成了透明的虚影,哪里还有什么传音镯!

阿苏有些迷茫,她记得昏迷之前,自己已经透支了所有的修为,不过,不仅没能打开困住师父的结界,反而整个人都晕死了过去,那么,她现在这样子,又是怎么回事?难道……

她忍不住心头冰凉,难道……自己已经死了?

若果真如此,那也就很好解释自己明明没有走出须弥幻境,却意识清醒不受幻境迷惑了——唯有灵肉合一的完整的人,才会被迷幻之雾吞噬,而她现在,却只有灵体。

那么,自己现在在哪里?师父……又去哪里了?

阿苏心中又悲又痛,她还没有游览六界,还没有修炼有成,还没有……告诉师父自己喜欢他,却就这样死了么?

她悲痛了半响,蓦地打定主意,就算自己死了,也要在魂飞魄散之前再见师父最后一面!

是的,她已经察觉了,自己现在是以魂体的形式存在,说明她尚未完全消亡,若是运气好,说不定还是有机会再见到师父的。

望着眼前无边无际的薄雾,阿苏用意念控制着灵体漫无目的的飞行着,不知过了多久,隐约看见远处有大团灰影,似乎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吸引着,阿苏不知不觉往那个方向飞去。

越来越近,终于,她看清楚了那团灰影的面目——许多薄雾仿若蛛网一般,不断地缓缓聚拢,形成一个旋涡状的东西,无声无息的裹挟着盘膝坐在地上的一个白衣人影。

“师父!”阿苏又惊又喜,只是察觉到师父现在的状态很不对劲,想起师父所受的天道之惩,不敢贸然靠近,只能飘在一边小声的呼唤。

良久,法海依然毫无所觉的闭目盘坐着,脸色惨白如纸,唇边一缕血痕格外刺眼。然而,这些还不算什么,最为可怕的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师父的身体变得越来越透明。

阿苏暗道不妙,师父眼前这样子,分明是陷入了心魔的幻境中了!

再这样下去,师父的身体会最终消失在这里的。

她慌了神,忙靠近师父想要想找办法唤醒他,只是,甫一靠近,蓦地察觉到一股巨大的吸力从困住师父的漩涡中传来,她尚且来不及思索,便整个灵体被吸了进去!

一阵天旋地转,等终于从昏头涨脑中恢复神智的时候,阿苏发现自己立在一片焦黄的沙漠中,这地方……她总觉得有些熟悉。

冥思苦想想了半天,才发现这里似乎是六界的交汇之地飞云渡,这地方她曾经被国师紫玥带着来过,只是那时这里还是绿树成荫,行人如织,十分繁华的样子,而现在,这里却满目荒芜,没有人影,只有无边的焦黄沙粒。

想起刚刚的事情,阿苏直觉的意识到这个地方与陷入幻境的师父有关,于是,来不及再想,便控制着几近透明的灵体高高飞起,想寻找师父的线索。

很快,视线尽头很远的地方,她终于见到了那抹熟悉的白影,修长而笔直,正静静的立在一个小沙丘旁边。

上天待我不薄,真的能在死前再见师父一面!阿苏心中狂跳,飞速的跃了过去。

“师父!”走到近前,她怯怯的停了下来,心中又是欢喜,又是酸痛,颤着声音小声喊道。

白影顿了顿,慢慢转过身子。

然后,阿苏便彻底看清楚了那人的样子——熟悉的面容,然而,却俊脸苍白,眼神漠然,整个人散发着浓郁的绝望。

“师父……”阿苏心一沉,再也顾不得哀悼自己,忙小心翼翼的跨前一步,焦急地问:“你怎么了?”

法海的眼神缓缓聚焦,看向阿苏虚弱的灵体,蓦地眼底爆发出璀璨的亮光,他急切的走到阿苏面前,却不知想到什么,又倏地停住脚步,颤着唇不可置信的看着阿苏。

“苏苏……”阿苏听见师父小小声的问,带着令人心酸的小心翼翼的神情。

“是我!师父,你……你怎么了?”看着师父憔悴的容颜,阿苏忍不住声音哽咽。

“苏苏……是你么?”法海定定地看着她,眼神略有些恍惚,仿佛身在梦中。

这情景——阿苏一惊,突然福至心灵,终于明白了,原来自己现在是在师父的幻境之中!

虽然她从未听说过须弥幻境之中,还有人竟能进入别人的心魔幻境,但自己现在身为灵体还能四处飘荡,本就不寻常,所以,之前和现在所有的事情加在一起,无不证明了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真的发生了!

“师父,你在这里做什么?”想清楚前因后果,阿苏立刻明白,要想把师父救出幻境,必须帮助他解除困住他的心魔,所以,她收起一切伤痛的情绪,微笑着问师父,想要先弄清楚他的心魔所在。

“我……在等你。”法海的眼神渐渐清明,定定的看着阿苏,只是神情仍有些瑟缩。

“原来师父在等我啊。”阿苏缓缓点头,做出一副轻松的样子,笑道:“害的师父久等,是阿苏的错,师父,咱们现在可以一起回去了么?”

“苏苏……”法海痴痴地望着她,眼角蓦地无声的落下潺潺的泪,他哑声唤道,声音里满是无边的愧疚与哀伤。

阿苏吓了一跳,她从没想过有一天竟能见到师父落泪,忙慌乱的上前,试图替他拭去源源不断的泪水,奈何手臂却径直穿过师父的脸,她这才想起,自己现在只是一个灵体。

“苏苏,对不起,都是师父的错……”法海喃喃,半响,垂下眼睑轻声接道:“我知道你恨我,所以才想要离开我,这是我应得的惩罚……都是我的错,我的错……”

他的声音渐低,说到最后,已是在自言自语一般了,只反复说着那几个字。

“师父,我不会的!”

虽然不知道师父为什么总说这些话,但阿苏觉得自己似乎隐约抓到了一点头绪,忙轻柔的开口:“师父,阿苏自幼孤苦,是师父救了我,教我法力,这才有了今日的阿苏,所以,不管师父做什么,我都原谅你。”

“不可能……不可能……”法海固执地摇头,长长的睫毛颤巍巍的盖住低垂的眼睛,似乎很怕与阿苏对视:“你发过誓的,你说……说生生世世不再与我相见,你亲口说的……”

阿苏心头倏地一颤,听到这里,她终于抓到了一点清晰的头绪,这些……难道就是师父的心魔?他怕自己离开他,不再见他?

心脏蓦地被巨大的惊喜撅住,阿苏仿佛一个在沙漠中疲惫的行走了数十天的人,猛然间见到绿洲一般,整个人都呆住了——师父他,原来竟在意自己到了这般地步?!这,明明已经超出了自己一直以为的师徒之情!

她……可不可以以为,自己已经找到驱除师父心魔的办法了?

“师父……”阿苏的整个身体都颤抖了,她一眨不眨的死死盯着师父俊秀的面容,因为自己接下来的要说的话而紧张的心脏都揪成了一团.

“师父,你,你不要害怕,阿苏保证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绝对不会离开你的,因为……因为我喜欢师父,不是徒弟对师父的喜欢,是……是女子对男子的喜欢……”

阿苏的声音越来越小,即使是灵体,也仍然觉得脸颊发热,不过,压抑许久的爱意,挽救师父心魔的急切,夹杂在一起,使她到底勇敢的说了出来。

反正,说不定自己的魂魄很快就会散去,那么,在消散之前说出自己的心意,还说不定能帮助师父解除眼下的困境,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苏苏?”法海整个人都呆住了,他一动不动的看着阿苏,蓦地,苍白的俊脸缓缓染上一缕浅浅的红晕。

“你……你刚刚说……?”幽深的双目深处,璀璨的亮光若隐若现,想要知道这是不是幻觉的急切的渴望,使得他的声音都颤抖了。

“我说……我喜欢师父,是女子对男子的那种喜欢。”阿苏闭了闭眼,一口气说完,觉得眼神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

良久没有回音,阿苏看向师父,蓦地感觉他的神情似乎哪里不一样了,正要仔细分辨,却突然发现,眼前的空间微微晃动起来,有透明的涟漪以师父为中心,缓缓的一波波四散开来去。

这是……赌赢了?阿苏尤不敢相信,怔怔的看向法海,正对上一双盈满温柔笑意的眸子,带着她熟悉的宠溺,温暖,以及……爱恋?

阿苏心头剧跳,心中情不自禁的闪出一个念头——值了,死也值了。

“轰”的一声巨响,整个空间化作万千碎片,顷刻间分崩离析。

困住法海的幻境,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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