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苏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蜷缩在地上,周围白雾翻滚,明显仍是在须弥幻境之内。

与此同时,她察觉到自己丹田处不知何时多了一股巨大的力量,只是凝滞不动,暂时还未能融为己用,明白这是自己破除幻境心魔获得的,不由有些欢喜。

脑子清醒的瞬间,之前与师父之间发生的事情便蜂拥而至脑海,她忍不住心跳加速起来。忙扭头四处寻找那人熟悉的身影,果然见到不远处一席正在打坐的白色身影。

那人清俊的脸上双眸紧闭,面容有些苍白,看起来倒是没什么大伤,阿苏微有些放心,不敢过去打扰师父,只是这样怔怔的注视着对方,如今明白原来他们是两情相悦,她心中压抑许久的眷恋竟是止也止不住。

“你醒了。”良久,她恍惚中听到熟悉的清冷的声音唤道,阿苏忙回神,正正对上了一双幽渊一般的眸子,黑黢黢的凝视着自己。

不知是不是洞悉了师父的“心魔”的缘故,若是以前见师父这样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阿苏定然心里忐忑,可如今,竟依稀觉察出那眸子里克制的情感。

“可有哪里不舒服?”法海面无表情的开口,音调很是平淡,仿佛在幻境中那个祈求阿苏不要离开的人并不是他一般。

似是没有察觉到法海语气里的疏离,阿苏笑着点头,满眼喜意:“我很好,没什么事,只是——”她顿了下,有些疑惑的蹙眉,她明明记得自己灵魂出窍,按理说已经死了,而如今却又好好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师父,我记得之前自己灵体脱离身体,这到底怎么了?”

法海垂眸,波澜不惊的淡淡道:“是么?此事为师未曾亲见,也不能判断,不过,这须弥幻境乃是比洪荒时代更为遥远的存在,或许另有因缘,不过,也有可能是你自己——”

他停了一下,一字一句缓慢而坚定地说完:“是你自己为幻境所惑,记忆出现了混乱。”

阿苏眨了眨眼睛,半响终于听明白了,师父这是……又要隐藏起自己的感情?

心缓缓沉了下去,师父他身为圣佛,地位是这天下间最显赫尊贵的,然而,却恰恰是这样的身份,阻碍着他,禁锢着他……

不知为何,这一刻,阿苏突然为这个天下人眼里最强大的男人心疼起来,生而为佛门弟子,没有人给过他选择的机会,于六界危亡之际成为圣佛,也没有人给他选择的机会,他背负着整个六界的安危,他在世人眼里法力无边无所不能,然而,若非机缘巧合进入了师父的幻境,阿苏也和所有世人一样,不敢相信这个男人也有那么情不能己,那般脆弱无助的时候……

好,你既然不想承认,我便陪你一起……假装忘却,只要能静静的站在你的身后看着你,即使永远只能是师徒,也是很好的。

“或许吧。”阿苏悄悄把眼泪眨了进去,稳了稳情绪,故作释疑的笑着站起来向法海走去,“师父,您的身体好些了么?”

谁知,随着她的靠近,法海本就苍白的面容蓦地变得更加雪白,胸前有红色的光团倏然间锋芒大亮。

糟了,忘了师父的天道之惩了。

阿苏吓得赶紧停住脚步,灵光一闪间不知为何却想起弥勒佛的那句话:“天道之惩,只降于须弥的掌管者,惩不该动的妄念,妄念一日不除,天道之罚便不会结束。”

妄念……?妄念……!!!

阿苏如同被人当头一棒,猛地僵在了原地,原来……原来师父所受的天道之罚,竟是因为他对自己……!

阿苏如坠冰窟,上一刻,她还痴想着即使不能成为恋人,以徒弟的身份陪着师父也心甘情愿,但她没有想到,天道如此残酷,连她这个卑微的愿望也撕成了碎片——只要自己在师父身边一天,天道之罚便不会结束,难道自己忍心看师父日夜生活在那样的痛苦中吗?

阿苏感觉自己明明没有哭,却有大滴大滴的泪水绵绵不绝的流下眼眶。

“苏苏,你怎么了?”

正死死的揪住心口忍受焚心剧痛的法海,蓦地看到阿苏的样子,再也顾不得掩饰什么,连忙把呆呆站着垂泪的女子小心翼翼的抱入怀中,极力压抑住因为近距离接触阿苏而猛烈增加数倍的剧痛,颤抖着手想拭去阿苏颊上的泪水,却无论怎么也擦不完。

被颊上炽烈的触感从绝望中惊醒,阿苏立刻僵硬的推开法海因为天道之罚加剧而变得灼热无比的身体。

“苏苏……”

法海说不清楚这一刻,是受焚心之痛的身体更痛苦,还是自己因为感受到阿苏的绝望而产生的痛惜更甚。

“不要过来!”阿苏哽咽着止住固执迈步的法海,“师父,你明知道一靠近我身上的痛就会加剧,为什么还要过来?不要过来了!”

“你……”法海的身体倏地僵住了,顿了下,雪白如纸的面孔上缓缓绽出一抹无力地笑:“苏苏,你在说什么?我的伤是自己修炼时不慎受的,与你没有关系,莫要胡思乱想。”

阿苏凄然的笑了一下,哑声道:“是不是我胡思乱想,师父自己清楚。”

“师父没事的,只是以前的旧伤复发,并无大碍。”法海缓缓靠近,“你的脸色很不好,可是哪里伤着了?”

看着那人越靠近自己越踉跄颤抖的身体,这一刻,阿苏明白自己必须做决定了,师父,能被您喜欢,是我此生最大的幸运,可是……如果您不愿放手,就让我来吧,天道不容,世态不容,我不能再自私的贪恋您的温暖了。

她死死的咬住嘴唇,转过脸不去看师父越加苍白的脸,生怕自己接下来的话会没有勇气说出口:

“师父,我跟着您好多年了,您当初不但救了我,还给我提供了生存的地方,甚至收我为徒,传授我修行,这样的大恩大德,阿苏无以为报,只是若有朝一日,师父有用得着阿苏的地方,我即使拼了性命也会——”

从阿苏话中听出诀别的意味,法海的眼底缓缓染上一抹惊慌,他飞快打断阿苏的话语,强笑道:

“你这丫头怎的又在胡言乱语,我既然收你为徒,做的那些便都是应该的,你若当真感念师父,只需好好跟在师父身边就是,你现在既然醒来了,师父这就带你走出须弥幻境,到时你的法力会提升数倍,不过你的身体怕是一时半会儿难以承受,师父会为你疏通调理……”

“师父!”阿苏再也忍受不住,猛地扬高声音打断那人快的反常的话语,“你不要再瞒着我了。”

她死命的用袖子大力擦去一脸的泪,死死的盯着那人被疼痛折磨的疲惫却仍是风华俊秀的脸,轻声道:

“弥勒佛前辈告诉我了,师父胸前所受的伤名叫天道之罚,它是罚师父动了不该动的妄念,我以前还不明白,现在都知道了,师父,你是喜欢我的……对么?”

法海眼神一怔,缓缓垂眸,耳边,一缕浅浅的红,悄无声息的漫了上去。

“苏苏,你……”

“嘘……师父,让我来说。”

阿苏含泪浅笑,温柔而苦楚:“若非进入师父的幻境,我猜师父永远不会让我知道您的心意的。可是,我真的很欢喜,原来师父也喜欢我,这对我,已经够了。师父,阿苏不能再允许自己危害您了,我已经决定要离开了。”

“师父,请您保重。”

阿苏双膝跪地,重重的磕了三下,决然的转过身子便要飞起,她知道,即使自己不挨着师父,可是距离一近,那人还是会感到痛苦的,既然决定离开,不如从现在就离他远一些,只要他好,看不到什么的……没有关系的。反正,自己也许很快就魂飞魄散在这漫无边际的须弥幻境之中了。

她漠然的想着,漠然的忽略着心底一阵又一阵如潮的痛。

忽然,一股大力袭来,她尚未飞远的身子便落入一个熟悉的炽热的怀抱。

“师父!”阿苏心头剧跳,又是欢喜又是忧心,夹杂在一起,心被揪成一团。

“苏苏,别走……”法海死死的抱住怀里的女子,眉尖因为天道之罚微有些抽搐,素白的手却紧紧地拥住阿苏单薄的身子。

“你都知道了……”他低语,清淡的眼眸温柔的俯视着阿苏,欢喜而微带涩意。

看着那人额上的冷汗,阿苏心痛又焦急,不住挣扎:“师父,快放开我,你想疼死自己么?”

“可是我一放开,你就会离开我。”法海垂睫,声音很轻:“师父受了伤,修为还被须弥幻境压制,现在只剩下不到半成的灵力了,苏苏要是走远了,师父会没办法找到你的。”

“可是……我不想看师父被天道折磨,师父,只要我在您身边,天道就不会放过您,难道您要我每天眼睁睁的看着您受折磨吗?让我走吧。”

被师父略带委屈的语气弄得心尖酸软,阿苏鼻尖红的近乎透明,说到最后,哽咽中已是半带哀求的语气。

“不要。”法海的双目因为与天道之罚的悬殊抗衡而痛的有些模糊,却仍是固执地摇头。

阿苏怒:“你——”

“苏苏,别气,相信师父好么?”

那人蓦地伸出修长雪白的指尖点在阿苏唇上,止住她的话,俊秀的脸上,缓缓绽出一抹温柔皎洁的笑,那朵笑意仿若山巅雪莲,又如云破月初,芬芳美好,如诗如画,美得霎时间恍惚了阿苏焦急的双眸,也在顷刻间平息了她的挣扎与怒意。

阿苏半响才回过神,顿时面红耳赤,“恶狠狠”的瞪着仍是笑的清浅却不经意能迷醉众生的人一眼,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那个丢脸的理由来:师父他……他竟然使美人计!更羞耻的是,自己竟然轻而易举就被迷惑了……

阿苏掩饰性的清了清喉咙,回想刚刚师父话里的意思,顿时心跳加快,压抑着惊喜小心翼翼问道:“师父……您是不是有解决天道之罚的办法?对了,弥勒佛前辈说过,这须弥幻境中有一味赤焰草,可以帮师父解除天道之罚的印记,是真的么?”

法海摇头:“既然是天道降下的惩罚,又怎会有这么容易的被一株草解除。”

阿苏心下失望,虽然早已不对弥勒佛的指示报什么期望,可……到底还是有些失落,回想这些日子的前因后果,心下对那人却也恨不起来,垂头缓缓道:“他……也是为了救师父。”

法海不置可否,揽住阿苏*前行,温柔道:“傻丫头,不要担心,为师自有解决的办法,现在我先带你出去。”

阿苏固执的不要挪步:“当真?可是师父怎么斗得过天道?”

法海无奈,只得停步,轻描淡写:“天道之罚初始之时,只会不断降下疼痛以示警告,若被罚者仍不愿妥协,天道的怒意累积到一定程度,便会降下天弑劫,只要为师渡过此劫,天道之罚便会永远消除,从此再无忧患。到那时,师父便卸去圣佛的重任,陪你一起遍览人间风光,好不好?”

阿苏没有丝毫轻松的感觉,拧眉,天弑劫?听起来便杀气森然……

“好了,别多想,我们先出去。”

“……好。”阿苏左思右想,走又走不了,留也留不安,实在无法破解这个困局,到底还是点头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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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走了多久,法海微一扬手,眼前半空处蓦地现出一个模模糊糊的门,无需借力,法海直接搂着阿苏凌空越过了那扇传说中有进无出的幻境之门。

转瞬之间,眼前光线大亮,碧树红花,飞珠溅玉,依稀是水云涧风光,只是,二人脚刚落地,头顶天空蓦地显出异象,大团大团白色的云气猛烈的翻卷滚动,其间夹杂无数道细密的闪电穿插汇聚。

这是……?阿苏心中一跳,隐约猜测到什么,脸色惨白的抬头看向师父。

法海眼神凝重的仰头观望了一下,肯定了阿苏的猜测:“是天弑劫。”说罢,蓦地揽住阿苏消失在了原地。

二人转眼间回到了灵山之巅的莲湖,那些翻卷的云气和劈啪作响的无数闪电如影随形,也跟到了莲湖上空。

阿苏紧张的手脚发颤,紧紧地跟在师父身边,这一刻,她心中唯一的想法是,若师父没能度过天弑劫,自己便要与他死在一块。

“莫怕,你先去白莲里打坐,尽快把在须弥幻境中获得的灵力融合,等师父度过了天弑劫,就会进去找你。”法海低头,轻轻吻了吻阿苏颤抖的唇,安抚她的恐慌。

感受着唇边那人羽毛一般的轻吻拂过,阿苏的脸颊瞬间红透,师父他……竟然吻了自己!心跳瞬间乱了节奏,阿苏好不容易强迫自己从这悸动中回神,来不及回味,便祈求的拉住法海雪白的袖子:“可我……我想帮师父一起抵挡。”

“不可,天弑劫只罚于我一人,你在这里并没有用处,否则,你道为师不会请弥勒佛和优婆离他们都来相助么?况且,你在这里,为师只会分心,乖,先进白莲里等着,师父很快会去找你的。”

阿苏犹豫,正待再说什么,头顶蓦地响起一声沉闷的声响,她一抬头,便见无数道细密的闪电快速游动着,汇聚成一片无边无际的白色亮布,遮住了整个天空,刺得她几乎睁不开眼。

“要来了,乖,快进去,莫要使师父分心。”法海温和浅笑,一挥手,阿苏已经置身在白莲空间之内了。

这是师父打坐修炼的地方,周围充斥着无数的翻滚的灵气,空间内静的针落可闻,外面的声音一点也传不进来,阿苏心急如焚,又知道师父说得对,自己出去的确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手脚颤抖的在白莲内转悠了半天,最终决定听从师父的安排,融合自身新获得的那些灵力。

弥勒佛虽然诱她去须弥幻境送死,但有一点倒是没说谎,凡是破除心魔成功走出幻境的人,其自身修为便会提升数倍,阿苏早在幻境之内就觉得自身丹田内充盈着一股巨大的力量,可如今她却半点都高兴不起来,想要打坐融合那些灵力,无奈怎么也静不下心来,只得倚着莲心坐着,一眨不眨的抬头望着头顶,期盼师父早些渡劫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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