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花园中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陈家父子二人看向韩佑。

韩佑再年轻,他是天子亲军。

韩佑再是被降职,去宫中和进自家门似的。

韩佑再不上朝,出了那么多次事,工部、礼部、户部三尚书,哪个不是准备庇护他,包容他。

这一声“陈玉安能走多远”,无论是陈永志还是陈玉安都放缓了呼吸。

自家事自家知道,如果陈玉安没有成为状元郎,陈永志对他最大的期望就是入朝为官,如果是工部、刑二部,能做到郎中就算是烧高香了,如果是在吏、礼、户三部,最多就是员外郎,还得是陈永志争气,给他儿子生生挺上去的。

陈永志也是做梦都没想到,自己好大儿竟然能够成了状元,本朝元年、没有舞弊、最为严苛的科举中成了状元,天子钦点的状元。

这对陈永志来说既是好事也是坏事,喜忧参半。

好事自不必多说,族谱可以单开一页了。

至于忧愁原因,因为硬件实力不够,陈府的关系不够硬,就是说单单以陈玉安这个状元郎的身份,名义上是足以问鼎各衙署的二把手了,可光有身份还不行,出身、关系人脉,缺一不可。

这也就是说,如果不是陈玉安,而是其他世家豪门出了个状元郎,只要仕途中不出岔子,顺风顺水一定会成为各部衙署的二把手,要是立些功劳大放异彩,将来当个尚书都不是没可能,本朝元年的状元郎这个身份含金量太足了。

这就好比清…呸,就好比两个重点大学成绩最优秀的毕业生同时毕业,一个家里有钱有权,一个家里种土豆的,试问,五年后,十年后,二人谁的成就更高一些?

陈玉安现在就是这种情况,状元郎的身份,肯定会受到很多照拂,少走很多弯路,也会少熬几年资历,但是也仅仅只是如此了。

如果他出自赵家的话,想都不用想,尚书起步,只要够努力,再往上够一够也不是没可能。

“陈玉安,二十四岁。”

韩佑缓缓的开了口:“观政郎,三年,毕竟是状元郎出身,加上吏部看在陈兄的颜面上,观政也就两年吧,那时陈玉安二十六岁,观政之后要下放到各州府,还是那句话,吏部看在陈兄的颜面上,应会将他留在京中。”

陈永志正色地点了点头,静待下文。

“留在京中最好是去六部九寺,九寺不如六部,六部之中,兵部进不去,工、刑二部没前途,最好的选择是吏、礼、户三部,毕竟是状元郎,三部都会抛出橄榄枝,哪怕当个摆设也是好的,不过这也是陈兄第一次要发力的时候,吏优于礼,礼优于户。”

陈永志什么都没说,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望着韩佑,双目灼灼。

他知道,戏肉来了。

“署丞,哪怕是去了吏部也是署丞,署丞至少熬三年,状元嘛,两年差不多就可以了,这种级别往上升,有一些小功劳就够了,吏部上官们还会卖陈兄面子的,那时,陈玉安已经二十八岁了。”

韩佑将目光放在了陈玉安的身上,继续说道:“那时你的棱角早已被磨平,最好的去处是考功司,不过考功司主事是一条险路,做的好了可以结交人脉,做的差了就是得罪人,可既是考功司,不可能给所有官员都评为上佳,陈玉安你是聪明人,陛下励精图治,六年后朝堂变换谁也难料,只有一件事我韩佑可以确信,那就是朝堂之中,龙椅之上,陛下眼里再容不得一粒沙子,既如此,考功司就要火眼金睛明察秋毫,若是你敢包庇任何酒囊饭袋尸位素餐之辈,陛下就会厌烦你,对你失望,你的仕途也就止步于此了,可若是你明察秋毫眼里同样容不下任何一粒沙子,就会得罪很多人,当这些人整你的时候,对陛下来说都是小打小闹,陛下不会管你。”

说到这里,韩佑又看向陈永志:“而这次,则是你陈府,陈兄最后一次发力的时候,为陈玉安遮风挡雨,只要熬过了考功司成了六品主事,陈玉安才算是彻底在京中站稳脚跟,之后三年,虽是平稳,却绝无任何捷径可走,那时他已经三十二岁,六年主事,要到三十八岁,不出意外可以做到从五品,如果陈兄将陈家未来不遗余力的寄托在陈玉安身上,他能做到正五品,并在朝堂之上,在太乾殿中,方可有了一席之地。”

陈永志的呼吸有些急促:“为何说考功司是愚兄最后一次发力?”

“一,刑部,在前朝的时候可以让一个家族变的枝繁叶茂,却要昧着良心,本朝不行,因为本朝天子是陛下,你不得罪人,便是对陈玉安最大的帮助,二,陈玉安那时已经跻身于朝堂之中,不过也仅仅只是跻身于朝堂罢了,并没有任何话语权,还是要苦熬资历,运气好了熬到员外郎,那时他已经四十出头,至于陈兄,想来也到了告老还乡的年纪了。”

陈永志无声的叹了口气,韩佑说的一点都不差,自从知道了陈玉安成了状元郎后,那一瞬间,仅仅只是一瞬,他就已经预料到了陈玉安之后二十多年的经历,即便如何想,如何去谋划,在他告老还乡之前陈玉安只能做到员外郎,是否能够成为郎中乃至右侍郎,都要靠他自己的造化了。

韩佑突然站起身,从陆百川桌上将一摞子黄纸拿起来,来到陈永志面前,将黄纸放在了上面,抚平褶皱。

“你告老还乡时,我还风华正茂,我比你儿子年岁都小,倘若陈玉安不行差踏错,我韩佑为他保驾护航,如何?”

韩佑无比郑重的望着陈永志:“若刑部编撰劳动法,推行工律,我愿带着令郎走出另一条路,不敢说问鼎六部尚书,至少能够绕过任何得罪人的差事,平步青云。”

陈永志望着黄纸,面色阴晴不定:“愚兄先不问你如何保证犬子平步青云,只与你说,倘若推行你这工律,稍有不慎我陈家就是万劫不复…”

说到这里,陈永志摇了摇头,不断摇着头:“我陈家出了个状元郎,承你的情,他日若有所托,我陈永志断无二话,不如…今日不谈政事,只谈风月如何,我们饮酒,饮酒。”

“好,我不强求。”

韩佑脸上没有任何失望之色,收起了黄纸回到客位上。

对于陈永志的反应,韩佑一点都不意外,陈永志是一个很“稳”的人,事实上京中大部分官员都是如此,稳扎稳打,除非足够大的利益,并且能够有八成乃至九成以上的几率,若不然从不会冒险。

就在此时,陈玉安突然站起身,跪倒在韩佑面前。

“还请恩师为学生…为学生指点迷津!”

“混账东西!”陈永志暴吼一声:“退下。”

“爹!”陈玉安转过头,眼眶湿润,声嘶力竭:“孩儿不甘心呐,孩儿寒窗苦读了数十…额,苦读了十…额,孩儿寒窗苦读了足足两年半呐,不甘满足员外郎之位而止步!”

韩佑暗暗点了点头,足足两年半,是应该混顶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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