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黄昏的最后一刻,天空中不知为何冒起来星星点点的雨花,催得本就零零星星的行人四处逃散。天地刚想恢复原始的静谧,却忽又被一阵阵轰隆的马蹄声搅的粉碎。

自东西南北四门处,同时有数十名战马鱼贯入城,在城中街角处汇聚一道,再沿着并不宽敞的街道,浩浩荡荡地直奔城东而去。

这约有百名骑骁,无一不是背负长剑,臂缠白巾,手持着四寸长的破山刀,胸前清一色纹着一个鲜红如血的陈字。

都云十二骑,每骑百人,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好手。这一千两百人所组成的是大靖朝最具锋芒的军团,无论是撼北凉,震西蜀,还是定辽东三部、灭东夷十六岛,哪里都有他们的身影。陈暮云在隐退前从十二骑中每骑各挑选十人作为自己的亲卫,共一百二十人,俱是陈暮云的死忠。

战马嘶嘶,王旗招展。

陈府大门,陈暮云手攒长鞭,端坐马上。扫视着眼前单膝跪地的一百二十名将士,挥了挥手:“走吧。”

“诺!”

众将士听令上马,这一刻,整个乾阳城的上空乌云渐浓。

陈暮云的马是跟了陈暮云二十五年的老马,又在候府中豢养了三年,加上刚生下的头两年的哺乳期,算起来已经有三十岁了。

马到三十和人到七十没有什么区别。

不过,上过战场的马和人一样,骨子里透着的那股傲意决不允许它屈居人后半分。老马大步疾驰,无需加鞭,每一步践踏入泥泞的地面,无不是裹挟着浓厚的杀伐之意。

一直到了兵部尚书杜兴盛的门前,陈暮云勒马停了下来,一众将士顺势而上,将杜府大门团团围住,当先一人不问其他,直接上前一脚踹开了厚重的铜门。

兵部尚书杜兴盛,年方五十,官居从一品,也是朝中数的过来的权宰之一。只不过这位兵部之首,掌管这举国数十万大军的征召,调遣,升降和配备大权的大人物,却在军中没有任何威望,因为他是个文官。自古文是文,武是武,文武有别,文官和武官之间的瑕疵由来已久,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

杜家管事杜傲狐假虎威多年,向来门缝里看人,也不知谁这么胆大敢直接破开了杜府的中门,骂骂咧咧地走了出来。乍一看门口站着黑压压的一片刀光剑影,又屁滚尿流地溜进了府中。

陈暮云勒马扬鞭,指着杜家大门骂道:“杜聋子,我数三个数,你若再不出现在我面前,便休怪老夫的铁骑踏平你杜府的门槛。”

杜兴盛是个半聋子,一只耳朵能用,另一只耳朵就是个摆设,这在朝中人几乎人人知道。有人也敢再背地里偷偷喊着他的绰号,但没人敢当着他的面就这么直截了当地说出来,陈暮云是头一个。

“一。”

“二。”

“我道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原来是陈老侯爷。不知道下官到底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侯爷,能叫侯爷这般劳师动众。”

不一会儿,长的一身赘肉,圆润油腻得几乎一步一喘的杜兴盛在一众随从的簇拥之下,铁面阴寒地走了出来。

杜兴盛并不看得起行伍出身的陈暮云。瞧着,这位领军征讨灭了大小国家十六七个,又屈身在苦寒边塞戊守国疆三十余年,曾经一时叱咤而被先皇奉为国士无双的威武天策大大统领距离封王只剩半步之遥,可临到隐退辞官也只得到个侯爵。

王与候看起来一字之差。但王有裂土之封,可自建兵制,侯,当真不过朝廷圈养的一只养老的猴子罢了。

相比之下,张仁良韬光养晦十二年,只不过写写奏折,养养士宦,未耗费一兵一卒,未损耗一血一肉,不动声色地便一跃成李靖王朝的无冕之王,几乎朝中文臣儒生无不对其敬畏仰慕,堪称膜拜。

陈暮云自然也不去理会这些文人儒士的心阴阳怪气,直接问道:“我问你,朝中是否要立新军?”

杜兴盛捏着唇下不长的胡须,昂着头啧啧笑道:“是,朝廷最近是有这个打算,这不还在筹备之中,怎么,侯爷也想掺和一脚?想进这新军重温一下军旅生涯?若是这样的话,侯爷又何须亲至,找小的前来知会一声便是,我想以侯爷的本事,当个百夫长应该不在话下,哈哈哈哈……”

杜兴盛好生狂妄,浑然不将陈暮云放在眼里。

陈暮云沉默片刻,拧着眉头遥遥看着杜兴盛。下一刻,便只见陈暮云身后一百二十名战将锵然拔刀,一时刀光闪烁。为首一将领毫无顾忌,上前一脚便将杜兴盛连同着身后小厮一同踹翻在地,将脚踩在杜兴盛的胸口,扬手将明晃晃的刀片抵在杜兴盛的脖子上,面无表情地道:

“侯爷问什么就老实答什么,再多说一句废话,死!”

杜兴盛脸色大惊,忍着胸口剧痛,愤怒地看了陈暮云,大声喝骂:“反了反了,简直反了。陈暮云,你可知你现在在干什么,你这是行刺朝廷命官,我看你是连晚年安生日子都不想好好过了?”

杜兴盛没有参过军,没有打过仗,他低估了这些军人士可杀,不可辱的底线。

那将领没有废话,突然刀身反转,在杜兴盛的大腿上猛地划出一道深可见骨的刀痕,一时血溅了三丈之远。

“再敢滥说一句,下一次刀划过的地方,可就是你的脑袋之下了。”

杜兴盛一声哀嚎,怒视着那持刀将领,却再不敢有半点言语。

这时,陈暮云才缓缓发出了低沉的声音:“我再问你,此番要建新军,是否与那凝霜剑有关?”

杜兴盛白了陈暮云一眼,嘴巴动了动,硬是一言不发。

为首将领抬眼看了看陈暮云,陈暮云微微一叹,

“看来,有人是真不知道死字是怎么写的。”

“老匹夫,你敢!”杜兴盛勃然大惊,他不信一个不过退隐辞官的侯爷真的会视人命如草芥。

“呵呵,你可以试试!”

杜兴盛大汗淋漓,怒极嘶吼:“陈暮云,别给脸不要脸,你还真当自己还是个人物了!你看不看看你自己的身份,如今的你只不过是一只大势已去,却只能仗着以前那点威望苟且存活,又老而不死的僵虫罢了。”

“是嘛?”

陈暮云冷然长笑,引得天空中乌云汹涌,在越下越大的雨中,背后肃立着无数个骁骑铁甲的陈暮云不禁废然喟叹:“大概所有人都以为,我只是个失了势的侯爷,却忘了当初先帝为何封我为大柱国。柱国,国之脊柱,我在一日,大靖的水便翻涌不动。我在一日,大靖的天便塌不下来。

想来,老夫十六岁从军,五十七载春秋,因我而死的冤魂不下百万,因我而活的人也有数十万之众。受我之育一力栽培而能在军中独当一面的将校没有一万也有五千,经我一手提拔而得以平步青云如今统御一方的将领没有一千也过五百,老夫舔的血比喝的水都多,老夫灭的国家双手放在一起都数不过来,如今举国六十万军,哪一支部队没有我的嫡系,就凭你这个后生小辈也想跟老夫在这里摆谱?混账东西?”

杜兴盛双唇婆娑,几欲磨出了血渍。陈暮云声音不高,却句句振聋发聩。

这时,陈暮云微一抬手:“杀了吧,再随我去临危王府走一遭。”

杜兴盛大惊失色,皇城周围,天子脚下,群官跟前,他陈暮云真敢如此明目张胆地斩杀朝廷大员,这……这简直疯了。为首将官微微低头,面色冷却地举过长刀便要砍向杜兴盛的脖颈处,正当刀划长空,正要落下,忽有一声急呼声从杜府中传来:“侯爷,还请刀下留人。”

刀顿然悬在半空,刀锋裹挟的风声也应声戛然而止。

这时,一青衣少子也顾不上密密麻麻的细雨,冒冒失失地从内院跑了出来,当即跪在地上,求饶道:“不知家父哪里得罪了侯爷,还请侯爷恕罪,留我这不识好歹的父亲一条性命。”

陈暮云抬眼望了过去,倒是微一错愕:“你就是杜有才?”

少子急忙点头:“不才,正是杜有才!”

陈暮云微微点头,瞧着杜兴盛冷笑一声:“杜聋子,你还真的生了个好儿子?”

此时,地上的血夹杂着雨水顺流而下,越淌越浓。失血过多的杜兴盛脸色苍白,依然怒目瞪着陈暮云,似是用尽了全身的气力才勉强骂出了“老匹夫”三个字,杜有才慌忙打断:“还不闭嘴,不想活了?”

旋即,杜有才扭头看着陈暮云,拱起手恭敬说道:“陈老侯爷,家父想必是身受重伤,导致了神志不清,才一时糊涂在言语上冲撞了侯爷,如今受到了该有的惩罚,还望陈大柱国看在往日的同僚之情上,大人不计小人,不要放到心里。若老侯爷真想打听点什么消息,晚辈斗胆请大柱国进府一叙,府中已经略备薄酒,我愿请酒赔罪,并如实回答侯爷的问题!”

陈暮云摇了摇头,看着杜有才道:“不必了,我只想知道我家那个不成器的儿子想要进这新军是不是和你有关?”

杜有才神色凛然,正色道:“那是令公子自己的选择!”

陈暮云沉吟半晌,才微微点头道:“好,我懂了!”

不知陈暮云是真懂还是假懂,只是不再继续追问下去。

陈暮云抬了抬手,众将士才收刀入鞘,那为首将官也把脚收了回来。便在勒马转头,将要离开的一瞬,陈暮云缓缓回过头来,铿锵有力地道:“替我带句话给张仁良,如今我那犬子铁心要入那啥子新军,我拦不住。我也不管你们这个新军是为了什么凝霜剑也好,还是为了什么其他的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但要是让我知道我那不孝子在里面受半点委屈,掉了半根皮毛,那是他张仁良想死,神仙都救不了。”

杜有才拜服在地:“是,晚辈一定如数转达。”

雨一直下,晚秋的寒意弥漫在乾阳城的每一个角落。等到杜有才起身的时候,陈暮云已经带着一众将士披挂着雨滴,渐行渐远。

杜兴盛还始终恍恍惚惚,不知所措。等下醒悟过来,才忍着剧痛,痛痛快快地大骂一声:“这老匹夫,简直是个疯子。”

杜有才却是摇头:“他不是疯子,他这一出,是在敲山震虎啊。此番将那陈二狗引入军中,怕不是一招好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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